精靈物語
- G
- 漢堡與三明治的爱情故事
- 《雨、笛與當歸》的某個平行宇宙
我是一只汉堡精灵,出生在116街与Broadway相交处的那家Shake Shack。
隔壁有一只三明治精灵,是个粗眉毛、绿眼睛的英国人——这不奇怪,毕竟在Pret A Manger那种难以下咽、没油没水、画风性冷淡的英国连锁品牌,诞生的精灵必定也是难以下咽、没油没水、画风性冷淡的英国人。
说是精灵,但好像除了不吃不喝不睡也能活、以及无法离开自己的门店太远以外,一切都与普通人类没有什么区别。我可以跟来店里就餐的学生说笑,甚至能问他们借一张学生卡,去街对面的大学图书馆看书上网。
英国人似乎早就在这么干了。
你问为什么快餐品牌能孕育出精灵?虽然不太愿意承认,但即使见多识广如本英雄其实也不知道。对面大学里有个姓本田的日本学生,每次来吃芝士薯条时总在非常投入地玩一个叫命运大订单的弱智手机游戏,我悄悄看过一眼,见到一个名称奇怪的道具——九十九发茄子。我问本田九十九发是什么意思,本田说是一种描述漫长时间的修辞,他的国家有个说法,历经九十九年,人的头发白了,器物可以成精。
我惊讶地问,茄子也能活九十九年吗?
本田用看文盲的眼神鄙视地看着我,告诉我那是一种茶具。
喔。我点点头。所以茄子活不了九十九年,就像我们汉堡也不能。
那我是怎么成精的呢?仍然没有答案。
英国人后来介绍我看了一本小说,叫美国众神,是另一个英国人写的。虽然我不太懂为什么英国人要写美国神,但剧情很有意思,讲的是新神和旧神之间爆发的一场战争。
汉堡之神是新神还是旧神呢?我再度陷入哲学迷思。按理说,食物是古老而神圣的东西,但流水线生产的连锁快餐是一种全新的经营模式……更别说Shake Shack了,从成立到如今把招牌挂满纽约根本没用几年。
说到这个,我又想问了,为什么是Shake Shack,不是麦当劳,不是Wendy’s……
那些牌子也会有自己的精灵吗?还有115街那家星巴克,有没有精灵,如果有,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我对英国人讲了我的困惑,英国人听后,用他一贯的讽刺语气说,想不到你小小的脑袋里有这么多思想。
我缠着他,对他撒娇,不依不饶,他终于肯认真回答,对我解释说,一个品牌有没有精灵,精灵会具体显形在哪一家门店,都是随机事件。
他说,通常来讲,对于我们这种遍布全球的大品牌,精灵会被用代码掷骰子的上帝强行分配到随便某家店,维持人形几个月到一年不等的时间,然后消失,再被分配到另外一家——是的,可能会去世界上任何一个角落——整个过程都不是自己能控制的。
比如说他一点都不想来纽约,因为纽约就像印度一样脏,令他痛不欲生,度日如年。
我说,听起来怎么好像总公司派来监察门店经营状况的社畜。
他点点头,心烦意乱地说,差不多。然后又嫌弃地看了一眼门外糟糕的城市卫生和年久失修的地铁站。
我问,既然如此,我们能同时出现在这里,是一个多么小概率的事件?
他转过头望着我,陷入沉思,然后就在我要被盯得浑身发毛时,他不知道哪根筋搭错,忽然亲了我一下。
我捂住嘴,说他耍流氓,假绅士,斯文败类。他打断了我,严肃地说,Pret A Manger一九八三年就成立了,而在他几十年的环球社畜生涯中,从没来过生活质量这么差的地方,但也没遇到过这么让他想date的人。
我有点感动,就那样同意了,开始跟他偷情。
后来我才知道上了贼船。什么date,都是他单方面教育我。
老男人的告白都是骗人的。明明是没遇到过这么让他犯说教瘾的人才对吧——该死,我跟他还不熟,他是怎么做到那么熟练地教育我的?
他嫌弃我没文化,就给我读诗,一本叫荒原的诗,作者是英籍美国人,他说主动加入英籍的都是有审美、有追求的美国人,问我要不要也考虑一下。
他还跟我显摆,说他以前在伦敦某家门店生活时,旁边就是美人鱼酒馆,几百年前莎士比亚和小伙伴们玩乐的地方,历史悠久,文艺气息浓厚。
见我一脸茫然无知地看着他,他似乎有点不露声色地暗自得意。靠,比我这个第一次显形的新生精灵懂得多有什么可骄傲的?
于是我生气地告诫他,不要再跟我讲这些了,要讲就去对面大学的英文及比较文学系开课讲吧,我看你长得也挺像tenured faculty。
他就说我不思进取,还说我应该用大学里同龄学生的标准要求自己,上core curriculum,读liberal arts。
我崩溃了,从此拒绝跟他偷情。他去Pinkberry买撒满碎曲奇的冻酸奶来讨好我也没用。
再说我根本不喜欢冻酸奶,我们店里自己就有卖很棒的香草奶昔,比冻酸奶糖度足多了,干嘛去买外面的冷饮。
他就说奶昔会长胖,冻酸奶健康。天啊,又教育我。
我就这样惨绝人寰地被从一月教育到三月。然后一夜之间,纽约开始流行一种叫COVID-19的传染病,政府要求全城居家隔离,快餐店只能做外卖,订单量骤减。
我和他没有足够资金入账,都一下子变得气息奄奄。他拿出一个不知从哪里搞来的听诊器,听听我的心跳,又听听自己的,然后得出结论,消失的日子很快就要到了。
别离是在四月初的一天。
我已经看不清东西了,在一片白茫茫的模糊视野中,我忽然想起他读过的荒原。第一章,死者葬仪。四月是最残忍的季节,荒地上长着丁香,把回忆和欲望掺在一起,让春雨催促那些迟钝的根芽生长。
我不知不觉念出了声。
其实我至今也读不懂这么晦涩的词句,但它的音调令我有点难过。
毕竟这是我第一次消失,没有经验。
他理应经验丰富,但好像也有点难过,连声音都哽咽起来。
他握住我的手,沉默很久,最后说,复活节也在四月,如果那时他还在,会把彩蛋放在Shake Shack的后厨,看看能不能再孵出一只小兔子。毕竟只要不倒闭,就能无限轮回转生。
天啊,竟然说我是小兔子。果然是流氓,假绅士,斯文败类。
就算不倒闭,我也不要再遇见他。
fin.
P.S. 复活节小兔子梗是,因为野兔在三月发情,繁殖能力很强,所以象征着春天的复苏和生命的循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