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美人(四)
- PG-13
- Talking doll梗,十九世紀社畜英
- 亚瑟·柯克兰先生得到了一个不像是他的阶级能够拥有的娃娃。
有件事柯克兰始终没告诉阿尔弗雷德——自从他将那件白绸衬衫扯破后,就时常被一个不可告人的阴暗念头缭绕心头:这个娃娃真的如那些人所言是不可破坏的吗?
他想过不止一次,既然娃娃的衣服如此脆弱易裂且不可修复,那么头发、眼睛、肌肤和骨骼是否也是如此?假设他成功令这个小魔鬼毁坏在他手上,终结掉那个杀人无数的诅咒,也算做了件善事——他不必感到抱歉或任何形式的罪恶,柯克兰这样说服自己。
但是将娃娃丢入火炉或者用刀斧劈碎这些寻常方法,想必前人都已经试过了。非但无效,还可能招致灭顶之灾。
他只能尝试去破坏作为活人存在的阿尔弗雷德。
于是,说不清是出于一个神秘学爱好者希望帮世界摆脱邪灵的真诚意愿还是某种更加难以启齿的欲求,他开始越发频繁地“惩戒”(他要求阿尔弗雷德记住这个词语,并告知他这是教育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犯了各种大小错误的孩子。孩子写不对字,柯克兰便用铁尺打他的手心,三下,直到那柔嫩雪白的皮肤肿胀充血,泛出可怜的嫣红;孩子不顾他的禁足令夜半遛出家门,则会在被他找到时当街遭到杖责——当然,只有在周围空无一人的时候——那支造型过时的黑漆手杖毫不留情地落在脚踝上,同样也是足足三下,阿尔弗雷德便踉跄着无法再站稳,被他打横抱回家后也只能老老实实蜷缩在屋角的沙发里度过整夜,不再粘着他,甚至像在故意惩罚他似的敛去一切表情,仿佛变成了一个有呼吸的人偶。
“你是个恶人。”阿尔弗雷德有一次狠狠盯着他说,“你是个虐待狂,真不明白我怎么会喜欢你。”
“我本来就没必要在魔鬼面前做个好人。”柯克兰耸耸肩,拿来一条浸满冷水的毛巾帮他冰敷,“你现在就可以放弃我,去找你的下一任主人——下个受害者。”
柯克兰的嘴唇比常人凉很多,偶尔也会在那纤细得仍可包裹在手中的红肿脚踝上落下一个吻,然后感受着孩子的躯体立刻在他掌下轻轻地颤抖。不能不说对这反应怀有一种有违良知的迷恋——那样细碎的颤抖就像一只蝴蝶,被银针刺穿背腹后无能为力地扇动翅膀,将金色的麟粉抖落在他合拢起来的手心上。
阿尔弗雷德毕竟不是人,伤势好得远比一般人快,这样极度有利的先天条件令柯克兰逐渐害怕起自己会在此前从未想象过的虐待怪癖中失控(“这个小魔鬼莫非改变了我的本质吗?”他甚至这样怀疑),而所谓的“惩戒”教育也从起先的两三个月发生一次,变成一个月一次,十几天一次……终至在两个人的相处中,痛苦开始变得比幸福更多。他无法再用最初合乎理性和道德的目的(拯救自己或他人的生命)来说服自己。倒不如说他完全在与初衷背道而驰——他知道在这畸变了的关系里,一切病态的、不正常的行为的根源,是情欲。
阿尔弗雷德想必也知道,所以有时会看着他的窘态好整以暇地冷笑起来,那表情中似乎有种与年龄不符的犀利,几乎令他感到恐惧。
一件打破平衡的事发生在阿尔弗雷德的外表年龄长到十二岁时。
秋末的某个暴雨天,柯克兰有一些工作上的事务要处理,再加上天气恶劣,很难租到马车,快十点钟才回家。他撑着伞勉强走到门口时,忽然看到本该乖乖呆在家里的孩子抱着一只猫站在暖黄的廊灯下,和住在隔壁的邻居说着些什么。
“晚上好,柯克兰先生。”邻居先看到了他,神情有些微妙地打招呼,“你可怜的小男孩说他没有钥匙,出来喂猫却回不去了,问我能不能先去我家避避雨。”
“阿尔弗雷德,你出来喂流浪猫?”他不悦地皱眉。
“是,我想养它,它在窗外的草丛里转悠四五天了,一直没有东西吃。”孩子带着鼻音喃喃说道,不知道是不是由于淋雨而感冒了。
“我养你一个就够麻烦了。”他转头看向邻居,“很抱歉没有来得及介绍,这是我一个远房亲戚家的表弟,他父母要去国外住一阵,把他寄养在我这。”
“可是他说……”邻居的目光越发异样,接着笑出了声,“他说他是你的恋人,就像古希腊的那种少年之爱。放心,我不会多嘴,很风雅,不是吗?虽然他的确太小了。”
“他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柯克兰突然控制不住火气,一把攥住孩子微微战栗的手腕,“你跟我回去,别怪我不讲风度。”
但那天回家以后,他没有体罚阿尔弗雷德——他甚至没有对孩子说一句话,便沉默地走进卧室,反锁上门,把仍然湿答答地滴着雨水的男孩和猫留在昏暗冰冷的客厅,连壁炉的火都没有帮他们生。他在一片黑暗的床上侧耳听着,过了一会儿,似乎传来了一阵轻轻拨弄木柴的声音,但门缝间终究未见有火光终究窜起来。
雨声愈来愈大,夹杂着噩梦般的电闪雷鸣。
他睡着了,梦见了比现在的模样大一点的阿尔弗雷德。少年穿着传统式样的军装,蓝眼睛盛满怒火,踏过空荡荡的房子里满地的尘埃和尸体走来,手臂颤抖着对他的左肩开了一枪。他不顾涌溢出来的鲜血,从腰间掏出一根比马鞭更为细长的皮鞭,狠狠打在不服管教的少年身上。少年的衣服立刻布满一道道裂口,透出皮肤上蛇一样蜿蜒的艳丽红痕。飞溅的血珠和雨水一起迷住了他的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精疲力尽地停下。空气里不知弥漫着谁身上的血腥味。
少年突然靠近过来,低哑地叫他的名字,吮吸掉他眼眶里的血珠,纤长灵巧的手以一种近乎冷酷的利落挖出他肩膀里的子弹,又在他压抑的嘶声中扣住他的手,拉着他倒在自己身上,绽开一个在此时的情境下显得极为荒诞的、毫无阴霾的微笑。
他在兵荒马乱的心跳声中醒来。
冷汗涔涔,胸腔中似还残存着与之前那夜无异的蔷薇香气。
雨停了,客厅空无一人,孩子和猫都已经不见了,只有那具小兵人孤零零地躺在风琴盒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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