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美人（二）
- G
- Talking doll梗，十九世紀社畜英
- 亚瑟·柯克兰先生得到了一个不像是他的阶级能够拥有的娃娃。
柯克兰很快发现，变成活人的阿尔弗雷德竟然是能随着现实世界的时间流逝而长大的。
虽然他去那个储藏室时都是白天（送去了一些玩具、糖果、儿童书籍和一只布偶兔子），而以娃娃形态存在的阿尔弗雷德的外貌没有丝毫变化——七英寸半长，面庞永远带着孩童特有的圆润，神情甜美，衣装崭新如初——但半夜的锤门声显然越来越响，呼救和央求的词汇也越来越丰富。柯克兰被吵得整夜睡不着觉，他在连续一个月顶着黑眼圈工作后，为避免患上神经衰弱症决定妥协。
“阿尔弗雷德，你要学会合适的措辞。在你提出任何要求时，加上’请’字，我会酌情考虑满足。”
“……放我出去。”储藏室里的孩子似乎挣扎了很久，最后不情不愿地小声嘀咕道，“请。”
柯克兰有些好笑地打开了门。孩子立刻跑了出来，身影快得像只雀跃的小兔子，前额那绺始终不服贴的头发仍没精打采地耷拉着，比清晨的海面还漂亮的蓝眼睛却在灼灼发光。他的模样看起来比几个月前稍微大了一点，但只是一点点。皮肤与白天时的苍白如雪不同，此刻正像每个健康的孩童那样透着蔷薇花瓣似的浅淡又鲜艳的潮红血色。
“你需要进食吗？”柯克兰似乎才想起这个重要的问题，但他几乎立刻意识到答案当然是不，否则阿尔弗雷德这么多天足不出户地被禁闭在没有任何食物的地方早就饿死了。
然而他又想起来，他拿进去的糖果似乎少了一些，而且有几张花里胡哨的糖纸胡乱夹塞在童话书里。
“我不需要，但我想吃。”孩子委屈地说道，“不吃也不会死，但会不开心。”
“是这样吗？”柯克兰挑了挑眉。“那你等着。”
他去厨房忙活了大半个小时，做好两人份的夜宵。然而他刚将成品端到桌上，正在客厅里好奇地四处乱转的孩子脸就黑了。
“亚瑟，虽然我很小，但也是见过很多世面的。这个东西，根本——”阿尔弗雷德深吸一口气，笃定地说，“不能吃。”
“不吃饭会不开心，嗯？”他把阿尔弗雷德按在椅子上，换上一副威严的口吻，“好孩子，不可以浪费食物。”
然后阿尔弗雷德在他的逼视下吃完了最后一口，变得面如死灰——那如同花瓣一样美丽的血色尽数褪去了。
“我要喝牛奶。”孩子放下叉子，有气无力地哀叫起来。
“说’请’。”
“我要喝牛奶……请。”
“小少爷，你以前是出生在什么样的家庭？”柯克兰叹了一口气。“非常抱歉，这里没有。”
“那你还强迫我说’请’——”孩子忿忿不平地瞪着他。
“这是基本礼节，无论如何都必须说。”
后来柯克兰制定了一个日程表，每晚八点到十点对阿尔弗雷德进行“礼仪教育”。虽然他是个普通的公司职员，但上学期间异常认真，相较于其阶层而言，可以说是有着过分优秀的文化修养。短短几个月时间，他教会了阿尔弗雷德基本的数学知识和流利纯正的伦敦腔，又开始教他阅读拉丁文和希腊文。孩子天赋异禀，学得很快，只是有时会在关键问题上犯些无厘头的错误，然后开始窃笑，就像是故意气他一般。
又有一次，阿尔弗雷德突然在教学结束后不满地拖着长腔软软地对他说，“亚瑟，你给英雄看的这些弥尔顿和莎士比亚太无聊了，你让英雄出门去自己挑点书吧。”
“英雄？”
“嗯。”孩子的脸稍微红了一下，“这是梦想。”
“你忘了什么？”
“陪英雄出趟门吧……请。”孩子的话中带上了可怜的鼻音，“天天呆在家里太闷了，英雄要长蘑菇了。”
于是第二天他们在日落之后出了门。在闹市区的餐厅里，阿尔弗雷德吃到了“人”生中第一顿像样的晚餐，并且喝到了牛奶——他喝牛奶时的样子很可爱，就像猫一样小口小口咽下，然后满足地轻轻舔舐嘴唇。柯克兰发现在这段日子的朝夕相处中，自己日益难以拒绝阿尔弗雷德提出的各种任性要求。这不是个好现象，他默默对自己说，他还没有忘记——没有忘记之前那些人是怎么死的。
布满污泥的街道在渐趋浓重的夜幕下呈现出铅灰色，显得身边的孩子不属于人世的金发异常华丽耀眼，仿佛笼罩着一层珠光般的浮晕。柯克兰想到刚才餐厅里的侍者和邻桌客人久久投来的惊异艳羡的目光，不禁怀疑起自己答应他出门的请求——教其他人看到这魔物的存在——是否是个正确的决定。
孩子突然在一个商店门口驻足不前。
“怎么了？”
“我想要这个。”孩子指指橱窗里一个看起来很古旧的兵人。“这是美利坚的东西。”
兵人就和娃娃形态的阿尔弗雷德差不多大，应当是锡制的，外面涂一层染料，脸和手是象牙白，军装金红相间，但有些地方已经褪色剥落了，显得黯淡无光。柯克兰看了一眼纸牌上的标价，难以置信地发现约等于他三星期的薪水。
“这不可能。”他斩钉截铁地拒绝。
“我就要。”孩子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你不给我买，我就不走。”
“阿尔弗雷德，你见过很多世面，却还是个问大人要东西时只会无理取闹的小孩。”
“我才九岁。”
“九岁已经可以去做学徒了。”他无奈地掏出皮夹，数了数里面的纸币。“也许这次我可以给你买，但不能次次如此。而且你能给我什么？你要明白，任何事情都是有条件的。”
“我可以……”孩子低头眨了眨眼睛，沉思片刻，嘴角浮出一抹奇异的微笑，“你弯弯腰。”
柯克兰不明所以地俯下身。
一个清凉而一触即分的吻落在了他的唇上。
“我可以给你爱。”
他听到孩子用梦呓般的声音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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