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法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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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松子酒與金髮藍眼(三)

  • PG-13
  • 1930s-1950s,美國往事paro,黑幫au
  • 從禁酒令、大蕭條至post-WWII,一切還是要從養貓說起(x

这一年的草莓格外好,默克先生这样说——是的,先生,再过两个月,到了冬天下雪的时候,它们会更好,更加饱满和甘甜。亚瑟望向正坐在桌对面拿餐叉小心翼翼戳弄蛋糕上的漂亮草莓的小男孩,意有所指地微笑起来。阿尔弗雷德面上佯装浑然不觉,却在桌布遮挡下用脚尖踢了他的小腿,又蹬掉皮鞋,好像已经养成了某种恃宠而骄的坏习惯似的,抬脚在他裤腿上若即若离地绕着弯。默克先生立刻明白了什么,放下茶便识趣地转身离开了,亚瑟动作平稳地搅动着茶匙,就在那只脚不停的干扰作乱下开始了两人间初次正式的自我介绍。

“我原本不是北卡罗来纳州人,”他从头说起,“搬到这里时,你可能才两三岁。有个姑娘要嫁给斯科特,但又不愿意离开家,就跟他说这里有难得的生财机会——也的确有。她年纪轻轻就死了,还没来得及举行婚礼。谢谢她的情报,我们留在此地,最终发了财。”

“听起来轻松得令我妒忌。”阿尔弗雷德撅了一下嘴,“看来我只是缺乏重要关头的运气眷顾——希望以后能得到。”

“噢,不,不尽然。如果讲些前情能让你平衡一点的话——我父母都死于一九一九年的大流感,据说几个月闭门不出还是没逃开,家里的杂货店也维持不下去,卖不掉的东西都给了路过的乞丐。当时我十七岁,谎报年龄去了欧洲战场,回来后只看到一块新立的墓碑。”

“我很抱歉。”阿尔弗里德盯着他,“所以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因为我决定同意给你一把枪,教你用它,但要让你知道这并非无缘无故——当人没了依靠,早早学会拿枪保护自己是理所应当的,仅此而已。”

“你怕我误会你宠爱我?”阿尔弗雷德唇角上扬,手指忽然滑进他的手心里,“你会把枪给每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

“不,但你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令我想起我自己。”

“我可不会做蟑螂。”

“未来的事谁又能预料?”

在这次过分仓促的交谈中,亚瑟刻意轻描淡写了故事中无法讲给陌生人的部分——少年时代因外出闯荡的叛逆心思而执意参军的经历几乎一度摧毁了他的生活。战争末期血肉横飞的西线战壕里,他曾目睹被炸掉半个身子的敌人在他面前慢慢死去,又在一次行动中遭遇伏击,拖着一条中弹的左腿成为了小队中唯一的幸存者。然后是那场从归国的轮船上开始的、噩梦般的大流感——无论海员或士兵,所有人都接连病倒,甲板上弥漫着海风冲不散的腐尸和浓痰气味。亚瑟是登船后的第二个星期染病的,却又在入港前奇迹般地痊愈了,这近乎让他感到一种被死神漠视了的、自厌的痛苦。他一无所有地回到家,看到同样遭到病毒侵袭的小镇一片萧索,父母都不在了,只剩三个浑噩度日的哥哥,对着这个一脸麻木地出现在门外的不肖小儿子喜极而泣。

那段时间受困于战后的精神创伤,他寻死的念头分外严重,即使看着广袤的白砂地,想到的也是死人的牙齿、眼白和骨头。他已经忘记自己是怎么逐渐好起来的——也许是金钱的作用。随着钱越赚越多,那些午夜梦回时阴魂不散的虚无死影也越来越淡薄了。

金钱也许不能带来一切,但对于失去一切的人,它永远是一剂最立竿见影的良药——这是柯克兰四兄弟当初的共识。所以从做私酒生意的第三年起,他们开始把赚来的钱分成两半,一半由四人均摊,互不干涉用途,确保隐私和自由,另一半锁在一只行李箱里,行李箱存在银行的保险柜,只有当全部人都在场才能打开,确保无论谁走投无路时都仍有一根救命稻草。然而正如亚瑟自己在此夜的无心之言中所说——未来的事谁又能预料?美好的初衷下,没人想象得到,这只箱子终究成为了斯科特死后其余三人决裂的导火索,也成为了亚瑟在和阿尔弗雷德的关系中长达二十年为猜忌所折磨的隐痛。

桌子上的蜡烛燃到末尾,黯得教气氛旖旎起来,他捉住阿尔弗雷德的手,停止了讲述这个多年后才有机会讲完全貌的故事。他们吃完宵夜、肠胃和四肢都暖洋洋地回到车上后,到底还是难以自抑地在后座上做了一回爱。硕大的暴雨声击打在车顶,犹如过往和以后的生命里纷纷倾塌的东西,而男孩光华灼灼的发丝在他指缝间淌过,象征着某种尘世里不该存在的、通过性才能照见的异常之美。他从不是个沉迷性的人,交往过的女人寥寥可数,可也从不是虔诚的教徒,没相信过人会因为食色的贪欲而受到责罚。但眼下听着耳边浮漾的细弱惊喘,他却仿佛彻头彻尾变作了一个不是自己的人,在这幽暗神秘的索多玛靡城里莫名想到了宽恕。那惊喘细听起来非常奇怪,不像传说中能够蛊惑罪孽深重之人的、魔鬼或天使的声音,倒像秋末垂死挣扎的蝉鸣,一下一下地充塞在他的大脑和心脏里,令他觉得自己灵魂的一部分早就和这个圣子模样却极易消逝的男孩一起被基督永久遗弃了。

“我们接下来去哪?”男孩把头埋在他的肩上,静静地问。

“一个金屋藏娇的好地方。”他在性爱后舒适的疲倦中用纸巾擦拭着刚使用过的濡湿洞口,温声细语地回答。

回到本县以后,他将命运赠予他的这件无主礼物安置在了一处搬到别州的朋友留下的空屋。那间屋子临近郊区,卖不出什么好价钱,再加上世道艰难,挂牌出售很久也无人问津,屋主便索性留给了曾帮自己摆平过不少生意争端的亚瑟任意支配——“哪怕做个备用仓库也好。”那位朋友是这么说的。然而柯克兰家不缺仓库,如此偏僻的位置也无法租赁或开设商铺,于是亚瑟很快就把这处房屋抛诸脑后,自接手后一次也未曾来过,如今更是发觉连窗棂都结上蛛网了。当他一手牵着阿尔弗雷德,一手拿好不容易在车座下翻出的钥匙打开尘封多日、锈痕斑驳的铁门时,男孩的神色里几乎立刻出现了不加掩饰的嫌弃,就像一只惊觉自己上当受骗却为时已晚的小动物在无声地质问投下虚假饵食的诱拐犯。

“打扫一下就好了。”亚瑟轻拍了一下男孩的头,走去储物间拿了一些卫生工具,“别看房子有些破旧,屋主以前度假时很爱来这里长住,什么设施都十分齐全,而且窗外能看到群山,山上还有滑雪场,圣诞节假时可以带你去试试看。”

“真的?”男孩的眼睛亮了一下,却仍任性地嘟起双唇,用很不满的音调说,“你来负责打扫,我还在痛呢。”

“难道我今天不比你更加辛苦?”

“你习惯了,我可没有。”

“好吧,姑且纵容你一次。”亚瑟叹了一口气,把随手摘下的蛛网扔进垃圾袋里,指了指浴室,“那么,小少爷,先去洗个澡,然后好好睡一觉——别忘了明天还要早起去上学。我刚检查过了,电热水器应该还能正常使用。”

“说到上学,”阿尔弗雷德突然想起了什么,“我的书都没有带出来,你能不能帮我去拿一下?或者再买一版新的给我——”

“这不可能,你得学会自己想办法解决草率行为带来的后果。”

“有人告诉过你你是世界上最爱装模作样的恶棍吗?”

亚瑟不置可否,板着脸把一套刚找到的干净寝具搬出壁橱,着手整理起卧室里那张上世纪造型的橡木双人床。阿尔弗雷德站在原地生了一会儿闷气,终于还是上前帮了一点忙,然后按捺不住好奇,开始在屋子里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跑来跑去、四处翻看起来。半小时后,他把搜集到的感兴趣的小玩意儿都堆在了客厅壁炉前的地毯上——那里已经升起了暖洋洋的、枯叶颜色的火焰。亚瑟走过去一看,是一把小提琴、一摞乐谱和诗集,还有一些大约是女主人留下的、阴柔绮丽的物件——黑色露背晚礼服、白色泡泡袖连衣长裙、墨绿格纹披肩、饰有羽毛和面纱的小帽子,几支口红和香水。

“你是想做一场关于室内音乐会的游戏还是单纯想扮成女孩子继续我们在车上的事?”亚瑟挑起眉毛,俯身将那把小提琴拿起来,试着拉动了一下,“音色还不错。”

“你竟然会这个?”阿尔弗雷德吃惊地仰起头,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仰慕的表情,“教教我吧。我在学校里修了一门小提琴课,但是怎么都拉不好,真的太难了。”

“以后再说,现在该睡觉了。”

“我不睡觉。”男孩摇起了头,“我一向睡得很晚,功课多到根本做不完——但是现在没有书了,只好做点别的事情。”他的声音低下去,又补充道,“也不知道明天去学校会不会挨骂。”

“你想做点什么事情?”亚瑟的语气饶有兴味起来。

阿尔弗雷德没答话,径自捡起地毯上的女式服装,犹豫了一下,最终挑选了那件白色的,在他面前堂而皇之地重演了两人半年前就已经熟悉的换装戏码。连衣裙是成年女性的尺寸,穿在十四岁男孩身上稍嫌宽大,长长的袖子遮住了手,但似乎显得更加清纯可爱了,就像一团落上星光的柔软云朵,有种轻盈的无性之美——不、一点都不清纯,亚瑟连忙更正了脑海里这个错误判断,与此同时男孩也兴致勃勃地跑到梳妆镜前,将原本近乎透明的纤薄嘴唇涂成了浓艳的鸽血色,驱散了方才不谙人事的假象。

他直接从背后把男孩拦腰抱到了沙发上。

“为什么不去床上?”他仍未看习惯的古怪红唇一张一合,已被欲望浸透的清越声音显然极为不快。

“今天的第一堂课是,洗澡之后才可以睡床。”

“噢,老先生,又开始装腔作势了,救命!”

洗澡的时间被一拖再拖,直到午夜过后两人才相继完成。他们在被子里拥抱着躺下以后,阿尔弗雷德又翻来覆去地折腾了很久,或许是认床的缘故,一直在黑暗中大睁着眼睛,一会儿百无聊赖地把枕头丢来丢去,一会儿伸出食指轻轻戳弄亚瑟的鼻子和嘴巴。见亚瑟毫无动静,他便自言自语地嘟囔起家里和学校的事,说不知道妈妈回家后埃德蒙怎么跟她交代的,又说住在这么远的地方是不是要每天步行几小时才能去上学,仿佛刚刚想起来为了这次贸然的离家出走而不安。亚瑟早已倦得无法回应,惟有勉力睁开眼给了他一个印在额头上的、抚慰似的晚安吻。凌晨三点钟,两人终于进入梦乡时,外面的雨依然没停下,只是声音渐渐小了,淅淅沥沥的,听起来就像不合时令的夜鸣的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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