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法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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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松子酒與金髮藍眼(九)

  • PG-13
  • 1930s-1950s,美國往事paro,黑幫au
  • 從禁酒令、大蕭條至post-WWII,一切還是要從養貓說起(x

亚瑟在阿尔弗雷德的卧室门上装了一道牢固的锁,两人在蓝漆房子的生活就此安定下来。那是一条链式锁,从镇上的铁匠铺订购,为防备鱼龙混杂、充满亡命之徒的顾客寻衅闯入——或者埃德蒙·琼斯这样的“旧识”意外造访——只能从内部开关。每天日出时,男孩会咔哒一声打开锁,下楼煮咖啡、煎培根和吐司片,等亚瑟刮完胡子来搭手,他们的餐桌上还会多些炸鱼或黑布丁,有时男孩抗议太腻味,便换成番茄、青豆之类的时令蔬菜。七点整,北卡罗来纳早间新闻主播杰弗里·哈代平板无波的嗓音传来时,亚瑟总爱对着绵延到天际的公路抽一支卷烟,而男孩一面准备找零用的硬币,一面听着新闻记录下天气、交通等可能影响当天生意的信息。八点半,罗斯克·汤森准时到加油站上工——他是个略微跛脚但拥有一双明察秋毫的眼睛和的青年,具有拉丁裔的浅棕皮肤,据说是从厄瓜多尔或哥伦比亚来的,带浓重西班牙腔调的口音在当地并不多见。罗斯克会和亚瑟一道筹备那些机械、再去临时搭建在山脚林木错综处的隐蔽棚屋检查地窖。他们的酒就放在那儿,每周末由亚瑟开三四趟车从基地运送过来。

阿尔弗雷德是不会参与这些事的,营业期间他一直待在自己上锁的房间,像个生错年代的浮士德一样全神贯注地看书。亚瑟一直记得他当时用过的书架——鲍勃先生留下的最好的一件家具,桃花心木,光滑的板面上雕刻着乔治亚风格的优雅装饰——上面东倒西歪地摆放着十数本盖有不同图书馆印章的书,从拉丁文典籍到《人鼠之间》《重返巴比伦》等时兴小说再到分门别类的报纸,鱼龙混杂,无所不包。偶尔,亚瑟跟过度劳累的斯科特换班去里士满时,男孩也会要求他抽空帮他买最近几期的《新共和》《外交事务》以及《哈佛法律评论》。亚瑟便戏言道,看来你是认真准备去DC做参议员了。男孩闻言笑着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继而正襟危坐地点头,说到时会尽可能让打击非法酒商的执法资源不分配到本选区,放柯克兰家一马。

“不如直接提案推翻禁酒令算了。”

“噢,那你还怎么日进斗金?”男孩不悦地扬起眉,“不过说认真的,现实中,或许远在那之前…

“什么?”

“明年是大选年,对吧?马上会有新的内阁,三分之一的参议院席位也会改选。我总有种感觉,禁酒令——鉴于它带来的灾祸远超益处——寿命快到尽头了。下届政府但凡准备把犯罪行当的利润变成税收,一定不会容忍它长久存在。你要早日另寻出路才行。”

“这儿距离DC五百多英里。”亚瑟说,“内战以来,深南部始终是个独立的王国,蓝岭山脉又在它无法被外来触角企及的偏狭地,更不通人烟。自从我父母出生,白宫主人是谁、联邦政府又出了什么混账政策,几乎影响不到我们什么。”

“但愿如此。”男孩想了想,“不过十五年前,你还是去了战场,不是吗?”

“是。”

“我倒认为我们能过的生活完全取决于海拔更高处有哪种水溢出来。”

一阵混合着木兰、百里香和淡淡汽油味的熏风吹进窗户,男孩下意识地眯了眯眼睛,忧心忡忡地抬头看了一会儿他的脸,又转而去看他身后的什么。“那里有什么?”亚瑟想问,不过还是作罢了,他记得只有一面乏善可陈、因石灰剥落露出木缝的白墙和一架油腻的炉灶——也许是炉灶爬进了男孩感兴趣的那些虫鸟之类的不速客,也许是木炭仍有火光。事后想来,这并非他第一次觉察阿尔弗雷德对日常情境下了无意义的风吹草动异样敏感,却是最直接的一次:落向某个空洞的视线就那样坦然贯穿过他,与他曾以为的神经质似的杯弓蛇影不同,带着一股平静。

“对了,我走之后——”男孩接着说道,神情认真,“能拜托你偶尔去看看帕特西娅吗?我知道这是不情之请,但实在没办法。她又交了男朋友,跟此前的每一任一样,是极糟糕的人选。”

“居然让你操心这个。”亚瑟哑然失笑,“好吧——我和罗斯克会隔三岔五轮流去。除此之外,我有一些信得过的人,不少算是她的熟人,也可以帮忙盯着是否有谁可能对她不利。新男友是哪位?”

“斯蒂芬——斯蒂芬·昂,也是一名县警。昂先生身材瘦小,其貌不扬,在警察间倒显得醒目。他自称秘鲁移民,有人认为他也有些印尼或菲律宾的血统,但他从不说家族最初来自哪里。他原本做文职,这一年转去当巡逻员,负责基本的治安,专门盯着三教九流聚集的地方,因而认识了不少埃帕特西娅和埃德蒙这样的餐馆老板。”

“噢,我对这个人有些印象。”亚瑟回忆了一下,却无法想起他的任何特点,“他是哪里让你不舒服?”

“他看上去很狡猾。”男孩迟疑着说,“鬼鬼祟祟,总在暗中盘算着什么,有时笑容温和,但像是精心设计过的——也许是我的偏见。”

“下次碰到了,我再观察一下。”

“多谢了。”

“不必。”亚瑟摆摆手,“感恩节假期回来?”

“大概。”男孩拿起一叠放在餐桌旁木架上的信纸,递给他,“我刚才还在看这个——新生报到手册,里面详细列出了秋季学期的安排。感恩节和圣诞节学校没人看管,我们要么找本地能签字担保的成年人借居一段,要么回家。不过有时个别老师愿意接外地学生去家里过节,所以也未必有必要舟车劳顿一趟。”

“好的,你决定后来信跟我说。”亚瑟抬手帮男孩理顺有些翻翘的衬衣领子,“去接你不算麻烦,别在这些小问题上有顾虑。”

他们接下來聊了聊学业的事——亚瑟才知道是威廉姆斯牧师建议阿尔弗雷德入读私立寄宿学校的。那位不善言辞的缺席父亲与失散的次子重逢没多久,便断定后者需要比镇上能提供的高明得多的老师,恰巧教会因德高望重的怀特菲尔德长老的孙子在艾什维尔中学就读同招办建立起不错的关系,阿尔弗雷德写信过去要申请表格和材料清单时,他们特地请一名到兰彻斯特镇附近出差的老师顺路面试了他。此后,男孩花一个半月准备好包裹——除了规定提交的文件、推荐信,还附带一篇课外撰写的探讨种族隔离法及其法庭争议的文章——邮出半年后收到了录取通知与全额学费减免,外加一份抵扣食宿费的图书馆兼职工作。“是三月末寄到的。”谈及此事,男孩罕见地表露了与其年龄相符的些许自鸣得意,“今年为数不多的好运气之一。”

“以后会有更多的。”亚瑟微笑道,“说起来,牧师为什么不让马修跟你一块申请?”

“我也追问过,但马修说他不合适。他说害怕出门远行,更别提适应一种突然变换轨道的生活——我大概可以明白。对于他那样的人,参加‘变化’本身就意味着灵魂的堕落,尤其是世俗定义下精英主义的、向上的变化。”

“对于你呢?”

“我早就做不了这个判断了——我早就堕落了。”男孩眼睛带上一分促狭,难以捉摸的光彩汇聚在里面,口吻轻快,“在这一点上……”

“嗯?”

“我跟未来的联邦重罪犯亚瑟·柯克兰没有多少区别。”

男孩眼角那丝曼妙的笑意扩大了,神情中维持着惯常对他摆出的、不动声色而暗自得趣的嘲弄,却在他准备回击时避过了视线。亚瑟尚未及说什么,阿尔弗雷德已作出终止对话的样子,走到炉灶旁拿起一口黑铁锅,从厨房角落的冷藏柜取出玻璃瓶,将两人份的牛奶缓缓倒进锅中。亚瑟看着他熟练生起炉灶、点燃仍缀满火星的木柴,冷橘色的焰舌在黑暗中跳跃,映照着刚开始青春期发育的、柔和专注的脸庞,把扭曲放大的漆黑剪影投射在化前雪地似的白墙上。十一点的钟声在静夜里回荡——他知道阿尔弗雷德准备上楼睡觉了。

恰在此时,公路上传来汽车引擎的嘈杂声音,伴随车灯晃动,疾速逼近又猛然停下。透过窗户,亚瑟看见一辆雪佛兰六缸车开进了加油站,明白大概率也是为酒而来。他站起身,走向门口,盘算着今日备在柜台后的酒不够了,待会还再要到地窖取。男孩熄了火,戴上一顶灰色报童帽,默默地跟在他身后,亚瑟回头低声说道:“你待在屋里就好。”

然而阿尔弗雷德依旧跟着。亚瑟没再多言,猜想大约是他善心地打算在罗斯克不在时帮一把手、抑或心血来潮想借此机会证明自己已经长大——用街头那些常弄得满脸土和血的孩子的话说,“不再是个胆小鬼了”——因而也乐得一见他又有了什么新鲜心思。男孩的帽檐压得很低,宽大的卡其布夹克近乎遮住双手,脚上套着结实耐磨的皮靴,乍看之下非但辨不出容貌,且真有几分肖似在加油站做工的学徒。见他们走近,一个身穿体面西装却散着昏沉酒气的男人从车窗探出头,张望了一下环境,默不作声地递给亚瑟三百元纸币,手指上的钻石戒指灼灼闪光。亚瑟想,这是个外地人——很可能是阔绰的北方人。他的后座上似乎还有个漂亮女人,隔着帷幔看不分明,但隐隐露出香槟色的绸缎布料和珠光宝气。这对情侣或夫妇不知道被什么邪魔的欲望驱赶着在一个满月之夜来到这儿。

“29号公路可不是什么热闹的地方,先生。”亚瑟伸手撑在车门上,随口问道,“你是怎么找到的?”

“我们有朋友提到过,柯克兰先生。”司机直言不讳地说,“这一带的加油站不多,你这家偏有些独特的名气。”

“那位朋友,看来是熟人。”他斟酌半晌,“好吧,这年头,消息传得快。可有时候,太灵通也不是什么好事——下次来之前,烦请介绍人打个招呼。”

“没问题。”那人顿了顿,“老实说,前一阵子,罗阿诺克有人追车——你知道那儿吧?三百多年前,英国人称之为‘失踪的殖民地’,因为总有海员登陆后无故消失。当时我在附近办事,偏巧片警是我的旧识,他出任务后逮捕了一伙流窜的劫匪,救下正被他们穷追猛打的一个北卡商人……你猜怎么着?车里满满都是酒!他收了一笔罚金,留下一箱黑麦威士忌,放他走了。当晚我们聚会,喝得酩酊大醉。”

“好极了。想不到弗吉尼亚的警察也可以吃些打点换通融,不像传闻中那么铁面无私。”亚瑟压低嗓音,“那个商人长什么样?”

“据说是锈红头发,有雀斑,身材瘦削。”

“原来如此。”亚瑟挑起眉,在心底咒骂了一声——该死,为什么斯科特没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不过弄清了眼前贵客的来历,继续这单交易倒没什么阻碍了。他走到六缸车后,取出一个带泵的油桶,把橡胶管插入油箱口,同时对男孩微微点头,“雪霰和老人星,各二十。”

男孩立刻会了意,转身向山脚竹林中的“货仓”跑去,动作敏捷得像一只穿行于荒郊野岭的兔子。亚瑟故意放慢压手柄的速度,边听周围的动静边计算时间。约十六七分钟过后,油差不多满了,远处被灌木遮掩的小径上也出现了断续、沉闷的嘎吱滚轮声。不一会儿,阿尔弗雷德推着载有四十瓶酒的围栏平板车回到了加油站,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气喘吁吁。

亚瑟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将那些晶莹剔透的水果罐熟练卸下,装进后备箱。理论上,这是个应当谨小慎微的时刻,但寥阔的郊外四下无人,而本县警察除非人赃俱获地在酿造设备旁逮捕酒贩几乎对这一行业不予惩处,他竟出奇地放松悠闲起来。把罐子逐个排列整齐后,他又擦了擦车身上被雨水留下的泥灰痕迹,准备送客。对方也没验收货物质量,直接道了再会,并递来一张金箔烫印的名片。

“我想这样你就不会有疑虑了,柯克兰先生。”

“回头见。”亚瑟注视着那辆浅薄荷绿色的车重新驶上公路,“旅途愉快。”

阿尔弗雷德正在微弱的煤气路灯下打量那张名片(他刚把手伸进亚瑟的手心,不问自取地拿走了它),喃喃念出一个听来有些耳熟的名字:Cornelius Vanderbilt IV。“老天,这是个大人物。”男孩小声惊呼,“你交上了不得的财运了。”

“是吗?但愿是……而不是别的什么。”亚瑟稍事回忆,却想不出所以然,“他是谁?”

“范德比尔特家族,纽约的铁路和航运巨擘。我记得他们有个旁枝——似乎是这位小康奈利厄斯的伯父一家——在艾什维尔修建了美轮美奂的庄园。小康奈利厄斯途经这儿,想来是去探亲的。”

“难怪。”亚瑟锁好油桶和平板车,拍拍男孩的头发,“你不但是个小机灵鬼,还是活动百科全书,恐怕今后要多仰仗你了。”

“比某些不学无术的人略懂一些机闻要事罢了。”

男孩状似责怪地瞪了他一眼,然后跟上他的步伐,与他牵着手朝星光下熠熠如珊瑚礁的蓝漆房子走去。那一夜,他们谈论了许多关乎快乐的事,例如影溪日益增长的知名度,例如怎样在扩大经营规模的过程中转型和“合法化”,例如金盆洗手之后——“等我赚到两倍本金的利润,就在夏洛蒂镇买一幢有花园的别墅,我们可以每逢假期去小住一阵。”他甚至这样对他说。说着说着,两人拥抱亲吻起来,他蜻蜓点水似的用嘴唇缓缓摩擦过男孩肩颈上的疤,男孩则用力吮吸他后背一道在战场上被榴弹弹片留下的伤痕。往后的几个小时美好得仿佛仲夏一梦。从次日起,阿尔弗雷德成为了他的又一名“雇员”,司职夜班,负责为七点半以后光临的人收银及拿来他们要求的酒。这个活很轻,因为一口气付数百美元的豪客再未出现过,多数时候,他只是静悄悄地从柜台后硕大的藤编箱里翻出一两个歪倒的瓶罐,递给后视镜里映现的、或年轻或沟壑纵横的手,偶尔才会去那个他已摸得熟门熟路的地窖。

他很着迷于亚瑟为影溪建造的这座不到两年后便停止使用的地窖,为之取名为“活迷宫”,乃至围绕它编出了一系列连载灵异故事。有一次,男孩对亚瑟玩笑道,里面有一个古怪的“福祉之兽”,长生不老,经由地下水自千亩深的泥土中潜行而来,给他留下了一枚刻着凤凰的金币,足够支付这些天无偿劳动了。见亚瑟不信,男孩还真的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枚外观斑驳的金币——除了凤凰浴火的图像,表面依稀能看出一个拉丁文词语“Vita Aeterna”——像是中世纪哪个热衷神秘学的欧洲贵族世家特地铸造的纹章,象征生死循转和永垂不朽。亚瑟认为它是被跨洋贸易携至此地的古董,可阿尔弗雷德不以为然,坚称其为一样携带庇佑的神灵赠物。他一度为这种孩子气的执迷心性暗觉荒诞可爱,后来却诚挚希望事实确能如此了。

而在那时,他只是倏尔为男孩提到的“报酬”概念烦恼起来。诚如之前所言,这段风月事不谈条件,但毕竟实打实的工时与你情我愿的露水之欢不同。亚瑟思忖良久,甚至参考了罗斯克的薪水明细——“牛奶四十夸脱,五十美分;牛排两磅,一美元;猪肉一磅,二十美分;面粉十磅,四十美分;面包五条,三十美分;黄油一磅,三十美分;医药费,九美元;住宅修缮,五美元”——无奈发觉这种基于中年生活需求的计算方式完全不适用于男孩。末了,他带阿尔弗雷德去了史密斯父子裁缝店,定做了一套合身的正装,包括单排扣深蓝西服、法式白衬衫、精裁长裤、深棕皮鞋、腰带,外加刺绣和条纹领带各一条。这身行头共花费一百二十美元,尤以缎面翻领最显精良昂贵,反射潭水似的幽微色泽,衬托得男孩的下颌线条清晰而利落。此外,去镇上取衣服时,他们还购置了行李箱、背包、钢笔、笔记簿和一把崭新的云杉木小提琴,林林总总又出去七八十美元。回来后,男孩显得兴头很好,脱下正装又换上从山脚下的宅子拿来的一件有金色花朵的礼服,像亲昵主人的小动物一样与他耳鬓厮磨:“我发现自己喜欢华丽高档的物品,怎么办?爵士乐时代什么时候回来。”

送行定在八月二十九号。道别前三周,阿尔弗雷德已不再在罗斯克面前隐藏自己的存在,而是十点钟正大光明地下楼——由于夜间工作,他的起床时间相应晚了不少,而他们的饮食质量也因此下降了不少——坐在摆着新一日插花的餐桌边吃几口冷掉的白面包、香肠,喝亚瑟煮好的咖啡,再做些清洁。这些日子,男孩一直枪不离手,但意外事件始终没发生。有时生意不忙,罗斯克会进来跟这个求知欲旺盛的“小学徒”聊些天南海北的见闻——基多的地震洪水,纳里尼奥山区雨林中比手腕粗的毒蛇,巴拿马运河邮轮上逼仄的货舱,墨西哥狂风大作的索诺拉沙漠——男孩听得双眸发亮,似乎第一次切实了解故乡以外人与事的鲜活面目。“跟你讲的遍布死尸、炮弹和重复性政治广播的早已静止的欧洲不一样,”他悄悄对亚瑟说,“中南美像个热腾腾的蒸仓——生命加速器。”

“怎么说?”

“让任何漫长的时间变得很短……或许财富积累和倾塌的时间也是。”

“以后想去看看?”

“想去寻机敛财。”男孩一本正经地扳着手指,“或者革命。”

八月二十三号,即阿尔弗雷德在影溪度过的最后一个礼拜日,他们举行了一个简陋的小型烧烤会,地点在蓝漆房子的后院,没有太多准备——大约也不需要什么准备。加油站歇业了一天,罗斯科去镇上的农贸市场买来当日刚屠宰的牛肉、猪肋骨和一袋本地农场养殖的鸡腿,亚瑟则搬出餐桌,到厨房抓了一张原本用来盖面包的格纹麻布充当桌布,摆上旧银刀叉和几只瓷盘。烧烤设备是鲍勃先生留下的,多年前用铁条和砖块搭建而成,栉风沐雨至今,已有些锈迹斑斑。傍晚天色微阴时,阿尔弗雷德开始在渐起的南风里用木炭点火,火堆生得极慢——如同在犹豫着什么——不过很快汹涌地爆裂起来,以至于从侧面望去,那些顺滑、绮丽的金发仿佛全然隐没在火光中。亚瑟拿钳子将牛排夹上烤架,肉的表面便发出滋滋声,油脂融化,滴在炭上噼啪作响。罗斯科在一旁撒盐和胡椒,阿尔弗雷德紧接着用从清晨山林里摘的迷迭香和百里香细致地调味。烧烤的味道弥漫在草木喧嚣的空气中,与土地的气息混合在一起。“他会照顾好你的。”不知怎的,散席时,罗斯克突然对阿尔弗雷德鼓励地道,“要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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