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法時代
We haven't had that spirit here since 1969.

木偶與暗燈

  • NC-17
  • 無原作
  • 不做人的原創站街文,想救風塵卻失敗的那種男的(比劃

这个故事是关于我生命中一个很特别的人。但仔细想来,我们曾有过的关系,倒也与通常萍水相逢的性伴侣无异,诚然不是眷侣,连短暂的恋人都未做过,相处的时间也并不长久。

他很年轻就死了。算到如今,约莫已经过去了十几年,久到我快连他的模样都记不清了。不过大抵也是因为我们见面时都在夜晚,灯光总是昏昧不明,留下的印象里,总漂浮着模模糊糊的黑影。

我和他从事的职业都不怎么光彩。我自高中辍学起就在黑道摸爬滚打,他则是靠委身于男人赚取金钱的,开始是被强迫,到后来就自甘自愿,并且娴熟于此道了。他的生意非常兴隆,客人也都是各行业中有头有脸的人,有些对他十分迷恋,因为知道他喜欢耳环,就赠送了许多昂贵的名品讨他欢心。到他死的时候,单是耳环就摆满了整整一个抽屉,样式繁多,让人一打开,就觉得眼前溢满了珠光宝气。

他身上始终有种稚气未脱的感觉,大概正是因此,才让那些人对他如此喜欢。比方说,如果他在做爱时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就会很直白地讲出来,若对方表现得慌乱了,他便像个被逗乐的小孩子一样高兴地笑个不停,仿佛是在嘲弄谁,却不带着恶意,让人没法真心生气,但又很想用惩罚的借口把他狠狠折腾一番,直到那双溢满笑意的眼睛被逼出一层光亮的泪膜。

同样是出于这个原因,我一直隐约预感他不会活得太久。从很早起,我就发现自己根本想像不出他不再年轻的样子。

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是在我们组织掌控下的一家情人旅馆。那时候我刚满二十岁,只是个随行的跟班,给人开车和端茶倒水,而他大约还要更小一点,在一间客房里,被组里的几个小头目轮暴了整晚。据同事说,他不过是个普通的高中学生,正和一个青梅竹马的男孩子交往,他当时的恋人背叛了他,将他出卖了,他才沦落到这样的境地。

“那个人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呢?”我吃惊地问。

“听说是家中有变故,母亲生了重病,向我们借了大笔钱,拖延很久都没有还上。组长就想了这个办法,说他的男朋友长得很漂亮,不如干脆送到我们这里来做援交,赚的钱都给他抵债用,一举两得。”

“他就答应了?”

“是啊,没说几句就答应了。就是约好在今晚,带着人来我们地头的酒吧,只要把人灌醉留在包间,剩下的事交给我们就可以了。”

“嗳。这么说,那还真是可怜。”

或许出于无端生出的同情心,又或许是带着几分阴暗的好奇,那一天我始终站在门口仔细听着里面的情况。开始的时候,这个男孩显然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挣扎得很剧烈,叫声依然带着酒意未醒的迷茫,却尖锐惨厉、持续不断,有时甚至会念着那个背叛了他的人的名字,不停地问那些正侵犯着他的人,他现在在哪儿呢?

后来一个人大笑着说,就是他把你交给我们的啊。男孩听完便不再叫了,寂静了好一会儿。之后翻来覆去几个小时,屋子里像是玩了很多名堂,到最后只剩下那几个头目的调笑和他细如蚊蚋的哭声。

结束之后,那几个人到隔壁洗澡,我便进去给他倒了一杯水。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样子,赤身裸体,正慌忙钻到一床凌乱的被褥里,双脚上还绑着皮带,额头上有精液流下来,头发是金色的,留得有些长,上面洒着落地窗外的星光。

我没有勇气跟他说话,但不知为何,将水杯放下以后,我竟更胆大地俯下身去,咬住了他已经被蹂躏得红肿不堪的嘴唇。他似乎不再有多少挣扎的意识,然而我还是使劲钳制住他的手腕,将它们按在枕头边上,在薄得透出血管的皮肤上捏出更多淤伤来。他被我亲得逐渐呜咽起来,我却像着了魔似的,捂住他的眼睛慢慢吸吮着唇齿间的唾液。那里面仍掺着其他男人的浓郁味道,可却让我战栗着振奋不已,感到一阵犹如挑破了禁忌般的快感。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见色起意吧。

整个过程也就持续了一两分钟的时间,没有任何人知道。回过神来以后,我便十分慌张地离开了,却一直忘不了他当时看我的眼神,仿佛某种初生的动物。

此后却有一两年都断了交集。阴差阳错,虽然不时听到关于他的事,却再也没有什么碰面的机会。据说起初几个月,他始终固执顽抗、不肯配合,道上的人调教起来,电击、鞭打、针刺全都用过了,他知道再这样下去只会吃更多苦,才终于变得乖顺。

待到再相见时,他已瘦得几乎脱形,却又有种憔悴骨感的美。当时是夜里十二点多,我办完事正往住处走,抬头便看到他靠在一座公寓楼的墙壁上抽烟。见到是我,他扬起烟来笑了笑。

“我今晚有空,要来吗。”

我却羞愧难当,知道他还清楚记得我上次乘人之危的行径。

但我还是不由自主地跟着他上去了。那天我笨手笨脚,像个没有经验的处子似的,却又不知为何表现得相当粗暴,没怎么寒暄,就直接把他的衣服撕扯下来,按着他趴在床上。就是在那时,借着床头灯微弱的光线,我蓦地看到他的脊背和胸腹上都布满了新旧伤疤,可想而知曾遭受过怎样可怕的虐待。我突然不知所措地停下了手。

他扭过头来蹙起眉看着我。

“没关系,就像那样来。”

于是我带上套子,掰开他的臀缝,几乎没做扩张就进入了。里面是温热湿软的,还残留着润滑剂,一收一缩地地紧紧包裹着我。我忽而想到这里也曾包裹着不计其数的男人,却不知道自己是为此感到嫉恨还是更加兴奋了。我用了些蛮力,直到他变得完全被动,除了一次次跟随我的节奏打开身体再也做不了什么。他微凉的臀肉贴在我的小腹上,被我的手指掐着来回起伏,见此我终于有了几分成就感,饶有兴致地将洞口溢出的体液涂抹得四处都是。钻到最深处的时候,我忽然起了个奇怪的念头,觉得他就像个被我改造了形状的器皿。这样想着我就在他体内射精了,还情不自禁地扼住他的脖子,叫他求我放开。他便小声哀求起来,缭乱的头发在枕头上拱来拱去,最终力气泄尽,连哭泣的声音都显得气若游丝。

我穿好衣服后,见他只披了一件松垮的浴衣,倚在床头又点上一支烟。

“好像一直忘了问,你叫什么名字?”他抬起眼睛问我。

我拿不准该不该告诉他,最后究竟是没有说。而且我想,从别人那里,他总是会听说的。

“你其实不用知道的。兴许我明天就死了。”

他听了很不高兴,直到我道别离开,都一直没再理我。

后来日子不咸不淡地过去,我们维持着偶尔上个床的关系,基本没谈起过自己的事,就这样过了四五年。有时候我也会给他买点礼物,都是些不怎么值钱的东西。在此期间我受了几次提拔,他的客人也越来越多,精神状态似乎比最初好了不少。然而我渐渐发现事情有点奇怪,那就是他有时会陷入异乎寻常的亢奋中。有一次凌晨五点多钟,我陪几个客户在一家高档夜总会消遣,去洗手间时注意到走廊一侧有个房间门没合死,里面正传来熟悉的声音。我停下脚步,透过门缝果然看到他。他身上的浴衣几乎挂不住,正在长条沙发上被几个穿着西装的中年男人抱在怀里轮番灌酒,他们拿的都是整瓶整瓶的红酒,有许多咽不下去,就顺着他的下颌流到脖颈和胸膛上。

他似是很欢喜地又哭又笑,被那些人的手伸进浴衣内襟时,也丝毫没露出抗拒的意思。我本欲立刻离开,却突然发现他的瞳孔完全涣散着,结合种种举止来看,应当是服用了致幻药物才会有的状态。

但这终究也是我无权过问的事。

现在想来,那时他用药大概已有很久,因为很快,他即使在我面前也不加掩饰了。先是吞食一些口服的致幻剂,然后变成在手臂上注射毒品。曾有一次我实在忍不住试图阻拦他,他却像是撒娇一般笑了起来。

“这样不好吗?我会很容易有感觉,比催情剂还管用。”

我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他。那时我想,他向来沉迷烟酒到不正常的地步,到最后会喜欢这个,或许也是情理之中吧。既然他自己都不在意,我便更没有多加干涉的立场。是的,当初我很是无心,以为他这样做无非是要寻欢取乐,毕竟现在已经不缺钱花,那还不如活得尽兴。直到很久以后,我才知道他是早就患了抑郁症的,而且已到相当严重的境地了,一旦停止这些强制的刺激,照当时的情况看,便不可能再撑得下去。

也是在那一年,年末临近圣诞节的时候,我终于见到了他初恋男友的真容。那个冬天冷得出奇,他却异常忙碌,能够抽出时间来与我见面的机会,总共也只有寥寥几次而已。但就是在这为数不多的几次相聚中,我总是见到同一个男人在他楼下徘徊不去。那个男人的面孔有些阴郁,性格像是沉默寡言的样子,穿得也潦倒,每次都是相同白衬衫加灰绿色夹克,似乎从来都没有换过。起初我以为,会不会是他某个热烈的爱慕者,因为没有什么钱,就只能这样遥遥仰望着。我打趣似的向他提了起来。

“你认识那个人吗?还真是执着。让我想起《天堂电影院》的男主角,到喜欢的女孩楼下站了一百天,最后却因为闭上眼睛倒数新年,错过了她推开窗户的时候。”

他的脸色倏然变了。到这时我才发现事情有些不对。

“该不会是……?”

“是他。想来是遭到报应,流落街头了吧。”

“他来找你?”

“没有。”他摇摇头,又讽刺地笑了一声。“来找我干嘛,借钱吗?”

我一时语塞,知道不能再继续这个扫兴的话题。但此时如果贸然讲起别的什么,又都会显得刻意而尴尬。我想了想,还是用了最直接粗暴的方法。

我将他按在玻璃窗上,背向着外面,脸正对着我。他的手在寒冷空气中变得有些冰凉,我攥在自己手里,拉着伸进衣服,贴在我热乎乎的胸膛上。就这样安静地过了一会儿,我见他不说话了,便又去摸他裸露在外面的、比手更冷的大腿。

“我在这里上你,给他看好不好。”

他的身体轻轻颤抖了一下,但也并没有显出反对的样子。我记得那一天,他的反应好像比平常敏感很多,嗓子里又似乎压抑着什么一样,始终不肯放纵地叫出声来。这让我无端生出几分气恼的较量心思,竟是连持久力都增长了不少,一直做到他脸颊绯红、睫毛挂着泪珠、整个意识都朦朦胧胧才停止,仿佛不这样做就输了似的。不过其实,因为楼层太高,我也说不清他的初恋男友究竟有没有看到。我想大约是没看到的。

然而一周后我再来时,他们两个已经在他的公寓里见过面了。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真正崩溃的模样。我是清晨来的,那个男人应该刚走没多久,连拖鞋都还是暖的。那时我已经有了他的钥匙,所以到之前只用发个消息知会一声,不需要他来给我开门。我一进去,就闻到一股带着甜香的浓烈烟味。而他正在卧室里,两眼空洞地蜷着双腿坐在床上,像是嗑多了药,神态显得既炽烈又疲倦。我忽然看见他额头一角擦破了皮,有新鲜的血一点点渗出来。

“打架了?”

我试着用了一种缓和气氛的问法,走到他身边坐下。

他抬起头,仿佛才发现我的存在似的,又往近处靠了靠,直到我把他揽在怀里。接着他开始说话,音调犹如喃喃自语,听来就跟梦呓没什么分别。

“他揪着我的头发把我往墙上撞,说,你果然生下来就是给人当玩物的。我说,哈,是这样没错啊。但他连嫖资都付不起呢。他说请我吃早餐,打电话叫了外卖。可是付了饭钱和配送费后,他口袋里就剩不下什么东西了。我说,你得写欠条,不然我可以喊个打手来……”

我听不下去了,叹了一口气,直截了当地说:“你还喜欢他吧。”

“怎么可能?”他激烈反驳着。“我喜欢一条狗也不会喜欢他。”

“那你为什么叫他进来?”

他迷茫地看着我。

“我只是觉得有意思。昨天没人陪我,我自己一个人做了晚餐,看着刀,忽然又觉得想死了。我就打开窗户,对他喊,你傻站着干什么,你上来呀。”

后来我才知道,前一天是他二十三岁的生日。

但当时我什么都没有多问,只是拍了拍他的头,像哄小孩子一样说:“你还会做饭啊。现在先好好睡觉,以后有机会也做给我吃一次吧。”

他竟然很听话地就去睡了。

我坐在床边看着他,拉着他的手,头一回什么过格的事也没有做。他的手指很漂亮,骨骼纤长,指甲上绘着蝴蝶图案,看起来又不乏力量。不过因为它们总被烟雾环绕着,我至今才有机会仔细看个清楚。过了一个钟头我的电话响了,我害怕吵到他,就到外面去接。是组织里有急事,我回屋拿了东西,穿好外套,又望了他一眼,便一个人悄悄离开了。

自那以后,两个人都默契地再没提起当天发生的事。他的前任男友,也再也没有出现过。

生日的事,我还是有一次无意翻到他的驾驶执照才知道的。他这样的人会有驾驶执照,总让我觉得很不可思议。我看见那个日期,先是吃了一惊,然后才明白他之前说的“没人陪我”是什么意思。当时我在心里打定主意,第二年的时候,一定要带上礼物过去。

说来也是幸运,第二年圣诞那会儿,他家里依旧没有别人。我去找他的时候,带着红酒,蛋糕,还有一个很美丽精致的木偶娃娃。娃娃是中古店出售的,据说来自某家已经解散的净琉璃剧团,身着艳红的和服,佩戴同色头饰,面容带笑,却不知为何教人看了有点伤心。我初次在橱窗中见到这样东西,就莫名其妙想起了他来,又怕他觉得可笑,犹豫了好些天才去买下来。其实我本来想买名贵一点的首饰,但又觉得那样,就未免流于俗气了。

教我高兴的是,他似乎非常喜爱那个娃娃,拿在手里的时候,原本沉郁无光的眼睛都亮了起来。此时一年时间过去,他的毒瘾又加重了不少,精神更是近乎衰竭,我已有很久没见过他这么快活的样子了。后来他小心翼翼地把这个娃娃摆在了床头柜上,到他死的时候,它也一直都被放在那里。

我们吃了蛋糕,碰着杯喝完红酒,他似是记得上次我说过的话,兴致勃勃地要亲自下厨,但其实只做出了最简单的生鸡蛋拌饭。晚餐后他又拿出罐装啤酒来,两个人坐在床上一边喝着,一边看昭和年代的侦探电影,后来还打起了游戏。

我见气氛很好,不由就开口说起一件最近不断盘桓心头的事。

“现在我也算是有了一点权力。如果你愿意,也许我可以做些事情,帮你过回正常的生活。“

他怔怔地看着我,仿佛不敢置信似的。然后大出我的意料,他竟发起脾气,忿忿地叫嚷起来。

“为什么?你想让我当你是恩主,以后只跟你一个人上床?”

见他这样,我怕他又要发病,就算之前存了一点类似心思,这下也坚决要矢口否认了。

“不,就当作一个朋友的好意吧。”

他却好像更生气了,直接把手中的易开罐摔到地上,又嫌不过瘾一般,对着我拳打脚踢起来。我注意到这不是一般的撒娇,因为他眼中刚闪烁一会儿的光突然全都熄灭了,又换回平常犯起毒瘾时那种浓稠深郁的绝望来,到最后,竟似还掺上了几分疯狂。我至今不知道自己究竟哪里惹他生气了,只好任他随意去打。后来他抛下我下床去找针管和药,我搂住他的腰阻拦他,他就歇斯底里地叫我滚出去,钥匙留下,以后都别再来了。

那天我狼狈不堪地离开了他的公寓,根本不明白事情到底怎么变成了这样。此后我半年都没有与他联系,一来是不敢,二来也有一些微不足道的自尊心作祟。

半年以后,是他先试着找我的。他给我发了消息,说对不起,不知道你有没有换号。之前的事情,是我不好,我太任性,你不要生气了。

我明白他是叫想我过去。

他给我开门的时候,只穿了一件宽大的T恤,赤脚站在地板上。

我粗鲁地抱住他,发现他体温滚烫,想来是发着高烧。但我并没有因此怜惜一点,直接把手伸进衣服揉捏起他的乳头,还恶狠狠地问:“你是不是缺人了?”

“我从来不缺人。”

他睁大眼睛看着我,仿佛我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

就这样,莫名其妙地重新恢复了往来。而且或许是经历了分别的缘故,我们的关系居然变得比过去更加甜蜜了。这一回,我原本已打定主意不再干涉他私人生活的事,却不想随着他的健康日益恶化,见到他那幅行将就木的活死人般的模样,我终究还是无法再看得下去。

某次难得尽兴的做爱之后,他懒懒地趴在我身上,百无聊赖地拿手指在我心口画着圈儿。我捏住他瘦骨嶙峋的肩膀,忍不住又想提起上次的事。

“你的眼睛都发黄了。无论如何,也不能继续这样。”

他忽然哭了。开始是浅浅的抽噎,后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把整张脸都埋到枕头里,不肯教我看到。

“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别的事啊。”

听他这样说,我突然觉得很心慌。他依然像个无助的孩子那样哭着,在床上翻来覆去,又趴到床沿拿起我送给他的那个木偶娃娃,把它的小手贴在自己脸上。

“每次觉得受不了,我就和它在一起待会儿。”他没头没尾地说。“它的表情像是在说,‘我要月亮’……”

我的胸腔越发窒闷。

“你先好好治病,把毒戒了。身体恢复以后,如果需要找份工作,我应该也可以帮得上忙。”

“真的吗?”

“真的。”

我十分真诚地保证。他撑起身体来,看了我几秒,然后擦干眼泪,很快地在我嘴唇上亲了一下。

这却是我们之间的最后一个吻。

那天安抚他睡着之后,我靠着床头独自抽了一支烟。窗帘仍然开着,可以看到外面明亮的星河,就跟我初次遇见他时那些把光辉洒在他头发上的星星没有任何区别。然而跟那时相比,现在的生活似乎又重新有了一点希望。我想,或许再过上差不多长的时间,七年,六年,甚至更短一点,这些年地狱一般的日子中留下的阴霾就可以彻底散去。

但就是在第二天晚上,我知道了他的死讯。警察叫我去作了笔录,说我很可能是最后一个见到他活着的人。

死因是安非他命摄入过量。

我问,我有谋杀嫌疑吗?他们说,没有。他在我离开之后很久才死,笔录只是例行公事。

我又问,是自杀吗?

警察也没法给我答案。或许只是失了手,又或许只是饮鸩止渴。

那时我才真正相信,生命里有些人是无论如何也留不住的。

丧事是我们组织的人经手处理的。通过他们,我才知道了他的家庭情况。他父母早亡,没有朋友,亲属都已断绝往来。简单置办的葬礼上,曾经那些盈门的宾客,自然更是一个都没有出现。

从那时起,又两个六七年过去了。偶尔能想起去他墓上看看的人,自始至终也只有我一个。

不过今年圣诞,我倒是碰见了另一个有些眼熟的男人。回想了很久,我才记起这就是那个曾将他残酷抛弃在虎口中的初恋男友。

男人理应与他同岁,但看上去居然已比实际年龄苍老许多。望着眼前的人风霜满面的相貌,我忽然觉得,自己曾对他怀有的那些不齿和怨憎,此刻也都已是毫无意义的事了。

“我认得你。”他对我说。

我点点头。

“昨天我梦见他了。那时候我们还小。我翘了晚间的自习课,跑到空教室坐在窗台上发愁未来的事。他来找我。我总仿佛有曾经对不起他的记忆。我突然很害怕,问他,你不会离开我吧?他笑起来,说,你在说些什么呀。然后我就醒了。”

我没有回话,只抬手点了一支烟递给他。他双手空空,更是没带什么祭品,在此情此景中显出一种奇怪的突兀。

天空正有大雪降下来,落在墓前不合时节的椿花上,看起来就像是红衣的木偶娃娃白了头发。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