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法時代
We haven't had that spirit here since 1969.

蜂蜜罐子

  • NC-17
  • 無原作
  • 不做人的原創站街文,靠老婆站街吃軟飯的那種男的(比劃

我回到住处的时候,看到他正一个人踡缩在沙发上,用客厅里那台二手唱片机听歌。屋子里没有开灯,是完全漆暗的,只有唱片机发出的一点蓝光稍微照亮了他侧脸的轮廓。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我回来,我想应该是听到了的,毕竟我走路和转钥匙的声音向来很响,今晚喝得半醉,更是不会压低。但他又仿佛根本没有听到似的,一动不动,甚至就像已经睡着了似的,连一丝反应都没有。

我忽然觉得有点恼怒。我难得回家一趟,并不想看到他这样半死不活地度日。已经过了凌晨二点,圣诞节的喧哗人声刚刚平息下去,但四处仍给人温暖热闹的感觉,我的口袋里还塞着几颗购物中心门口的圣诞老人派发的糖果。本来是心情难得不错的一天,回到家却面对着他好像抑郁症患者一样的脸,不得不说是非常令人扫兴的。音乐还在放,是很慢很压抑的节拍,一个神经质的女声在唱着某种我听不懂的外语。然而即使只听曲调,也是让人心中很不好受的,好像循环往复地听着谁在哭一样。

我脱下鞋,跨过堆放在门廊的杂物,走到电视柜前关掉了唱片机。他终于抬起眼睛,朝着我的方向看过来。他的眼睛里没有情绪,但是映着窗外银白和黄金色的灯光,亮得出奇。

我不着痕迹地避开目光。忘记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一直不太愿意与他对视。茶几上摆着一个空杯子和一瓶喝了一半的威士忌,我拿起来,给自己倒了一杯,一面喝着,一面问他:“今天没去工作吗?”话已出口,我才听出语调里有些自己都没觉察到的讽刺。

“没有。”他摇了摇头,嗓音含着几分抽多了烟的沙哑。“今天没有客人。”

“说的也是。”我笑了几声。“阖家团聚的日子,大概没人想要出去嫖吧。”

他没有搭腔,可是好像突然感到了难过似的,把抱住双膝的手收得更紧了些。

我说的“工作”,指的便是援交的事。三年以来,他都是通过做这个来赚取我们两个人的房租和生活费的。当时我们身无分文,几乎到了无法生存的地步,打工既辛苦,收入又微薄,我便对他提了这个建议。说我是败类也好,但我总觉得,毕竟我是曾救过他一次命的,如果将这件事看作答谢的话,大概也不算太过分吧。而且奇怪的是,他几乎未经思索就答应了。我记得那天我也是很晚才回家,在外面做装卸货物的体力活直到深夜,原本累得仿佛要当即瘫倒,但看到他后又像立刻恢复了精神似的,连澡都没有洗,就把他按在地板上啃噬起来。从变成床伴后起,我与他做爱,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就像我单方面泄欲一样,不论我多么粗鲁,他都不会拒绝,却也鲜少回应。不过说是鲜少回应,倒也不尽然,大概最开始的时候也曾回应过吧,后来不知怎么就渐渐少了,直到完全没有。

那天我便是一直琢磨着这件事,很想把他弄出一些反应来,不由就感到愈来愈焦躁,一边狠狠掐着他柔韧的腰,一边恶劣地笑起来,说:“我们这种连高中文凭都没有的人,根本就找不到什么赚钱的工作。你长得这么漂亮,倒不如出去卖呢……”他闻言转过头来,睁大眼睛看着我,仿佛吓坏了似的小声问:“你是这么想的吗?”我仔细想了想,实在说不清自己只是下意识间口不择言,还是心中本就早已生出了这个主意,最后大概是想要侮辱他的念头仍在强烈作祟的缘故,便用了最下流的说法:“是啊。你经验丰富,表现却还像雏儿似的,那些老男人肯定都喜欢得不行呢。”

他半晌没有说话,只有睫毛在落地灯下有规则地扇动着,看起来有点像是我们这间廉租房的水泥墙壁上常会出现的蛾子翅膀。最后他轻轻点了点头,说:“那好,我试试看。”

从那以后,我们就再也没有正常交流过了,虽然好像自从一起到了这个地方来,我们相处时的气氛便始终是不怎么正常的。

不出我的意料,他做这一行果然来钱很快。随着他的生意渐渐多起来,我就几乎不怎么找工作了,说来惭愧,偶尔还会用他给我的钱出去玩牌赌博。所幸我玩得比较节制,输赢的面额都不大,有时候赢了一点钱,就拿去换些烈酒喝来排忧解乏。今天晚上,我便是这样和几个打牌的朋友一起,不知不觉就喝到了午夜。

我走到沙发前,手臂穿过他的腋下和膝弯将他横抱起来。他似是完全没有想到,先是茫然地看着我,然后显出几分惊慌,在我的怀抱中无措地挣动着。我把他抱进卧室,扔在那张我们很少同时使用的双人床上,朝他散发着沐浴液清香的身体覆盖上去。他仿佛有些害怕地朝后躲了躲,我看得心烦意乱,扯着他留得过长的头发将他拽了回来。他疼得哀叫一声,眼角也涌出泪水,嘴里低低说着什么我听不太清的话,应当是求饶的意思。我解开领带去捆他的手腕,馋了三四圈,又打了个死结,然后盯住他的眼睛往深处瞧进去。这一回,倒是他先将视线避开了。

“没有客人,就先服务一下我吧。我刚才在酒吧看上好几个可爱姑娘,可惜都要钱呢。”我捏住他的下颌强迫他抬起头来。

他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动静。我很有耐心地等着,他才终于克制住了恐惧似的,喃喃说道:“没有保险套了。”

“没事。”我挤出一个笑,那笑容在他看来想必是很扭曲的。“我不怕脏。”

我撕开他的衣服,看到里面的皮肤上布满了尚未消退的青紫血痕,这让我突如其来地吃了一惊。但我转念又想,大约是某个癖好奇怪的客人做的吧,无论如何,都是与我没有关系的。他还在发着抖,我一边揉捏他的乳头,一边心不在焉地猜测道,刚才他表现得如此抗拒,会不会就是出于想要遮掩这些伤痕的意图呢?然而现在,他又好像已经很疲惫了似的,完全放弃再去遮掩什么的尝试了,而且闭着眼睛,用献祭般的姿势主动将双腿慢慢分了开来,大概是终于感到不管怎么抵抗都是无济于事的。看到他这样,我脑海里莫名冒出一个很奇怪的想法,觉得他就像是纪录片中躺在帐篷里奄奄一息的随军妓女,永远都赤身裸体、目光空洞地等着下一个人到来,早已不在意与自己交合的到底是谁了。

进入他身体的时候,我忽而有点迷惑地开始回想,我与他之间的关系,究竟是怎么落到如今这个地步的。

五年之前,我们还是亲密无间的朋友,我做梦也没有想过,竟会有与自己的朋友上床的一天。那时我们还在学校里,我是令老师头疼的问题学生,家境贫寒又性格顽劣,他却是都厅官员家的孩子,整个年级成绩最好的模范生。大概没人能想到我们是怎么玩到一块儿去的,但其实这个过程异常简单,因为当时他很孤僻,不擅与人交往,而我是第一个愿意主动接近他的人,他便自然而然对我产生了逾越旁人的信赖。高中一年级的时候,他在学校外建筑工地旁的废弃花坛里养了一只流浪猫,有时我翘课出去玩,闲来无事,便会帮他照顾一下,到最后那只猫对我比对他还要亲近。我记得某天傍晚,刚好是放学的时间,我正在给那只猫喂食,听到铃声响了,便发消息叫他一道过来,他来了以后,小猫不知为何不肯理他,他着急得几乎要哭了,我却莫名起了逗弄的心思,将猫抱在手里让他来抢。就是在那时,我侧过头看到他的眼睛,突然觉得和那只猫非常相似,然后竟在心里暗暗可惜起他不是女孩子来。现在想想,那应当是我第一次觉得他漂亮,但当时我有个正在交往的女朋友,心思又单纯,不会往别的方面多想,对这件事转头便也忘了。

后来他家里生了变故,父亲以贪污罪入狱,母亲自杀,家中财产全被没收,他一夜之间变为被同学集体奚落的对象,老师们也像一下子变了脸似的,全都对此冷眼旁观。不久我听到许多来路不明的流言,有的说他父亲罪有应得,有的却说是被官场上的对手陷害,当了别人的替罪羊。或许是出于可怜他的心思,那一阵子我帮了他不少忙,有时是回绝一些好奇的刺探,也有时是动用武力赶走那些来欺侮他的人,毕竟我还算身强力壮,打起架来一般是不会输的。所以他家里出了事之后,我们的关系甚至比过去更加密切了,哪怕他由于情绪太低落,与我相处时几乎不怎么说话,我也能够从他的态度中感觉到他仿佛很怕离开我似的。其实我是比较自私的人,偶尔也会觉得他麻烦,在心里想,有这个时间,为什么我不多去陪一下女朋友呢?但看到他那样的眼神,我又感到自己仿佛有了某种说不明白的义务,即使不情愿,也是有必要留在这里的。那段时间,我们时常翘了课,找一间空教室从早待到晚,他看书,我玩无聊的手机游戏,或者他给我讲讲习题,甚至什么都不做地发着呆耗掉一整天。本来这件事就要这样平淡无奇地过去了,直到有一天,我们在放学的路上被几个黑社会打扮的男人莫名其妙地绑架了。那些人的身手明显是训练过的,我根本对抗不了。逃跑无效之后,我们被带到了一间盛放化工废料的仓库,他们当晚就在我面前强暴了他。

我至今不知道那些人的来历的什么。我一直猜想这出绑架是和他父亲入狱的缘由有关系的,然而有一件事又说不通。当时他已经像个坏掉的布娃娃似的,全身被缚,被为首的男人踢到我面,那个男人用刀抵着他的脖子,威胁我就在这里和他做一次,否则立刻便把刀插到底,连个全尸都不给他留。我从方才起便一直吓得说不出话,此时更是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他紧闭的眼睛轻轻动了动,脸上已经完全是认命等死的模样了,我看得于心不忍,鬼使神差地跪行过去,心下一横拉住了他的手。他颤抖着睁开眼睛,像不谙世事的小孩子一样望着我,似乎突然不太理解正在发生什么事了。然后那几个男人拿出手机,就围在我们旁边很近的地方开始录像。

那一次我非常温柔,大概在我的记忆中,以后不论做了多少次,都是再也没有那么温柔过的。

后来他们没多说什么就把我们放走了,只是威胁说不准报警,否则下次便不会这么简单了事了。从那里出来以后,他忽然像完全变了一个人,在任何问题上都对我千依百顺。我叫他和我一起退学,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谋生,他也没问缘由就同意了。当时我这么做,一方面是由于实在不想继续念书,另一方面则是出于害怕那段视频曝光的担忧。毕竟从里面的情形来看,绑架并性虐他的人好像是我一样,即使勉强解释成双方自愿,我也不想无端承受这个同性恋的名声。至于为什么要叫他陪我一起,那时我没有仔细想过,如今看来,大约是有一些食髓知味的私心作祟吧。

关于之后的事,我的印象便越发混乱了。我一直都想不起来,原本和谐的关系,到底怎么就慢慢变了味的。或许在我的潜意识里,总觉得他是亏欠于我的,再加上每次遇到不顺心的事,就忍不住把生活的辛苦暗中归咎于他,久而久之对他产生了微妙的怪罪和憎恨。而且我这些隐秘的念头,他必定是知道的,虽然他从来都没有讲出来过。

说来讽刺,对于他的想法,我却几乎一概不知。比方说,自从他买了这台二手唱盘机,就时常像今晚这样,很着迷地听一些外国乐曲,我只能勉强辨认出有些是摇滚,有些是古典乐,至于他为什么喜欢听,听的时候在想些什么,我是完全猜不到的。事实上连他当初买这台机器时,我都不太同意,还讥讽他是浪费钱去缅怀以往少爷生活的情调。然而他第一次没有听我的话,仍执意掏出钱来,对我说:“这是我自己赚的钱。”他那时的表情有些神经质,我至今记得异常清楚。后来他便时常租借一些各种各样的唱片回来听,刚开始我看见时,还常常会出言奚落几句,但他却不愿意回话了。我渐渐觉得没意思,便也不再干涉。

他面对我时就是这样,种种反应越来越少,不止在床事上,在各个方面都是如此。我忽然想起去年新年的时候,我在路边的摊铺上给他买了一个小小的木制雪人,大概有一个拇指长,是几个学生手工制作的,说是学校的活动,卖得的钱都用作慈善捐款。因为是课余作业,没有多好的匠艺,雪人的雕刻和上色都很简陋粗糙,我拿给他的时候,才意识到作为礼物根本拿不出手,可一时间又想不到什么别的说辞。然而还没等我说话,他却已经接过来,对着我笑了,连说了好几遍谢谢。我非常吃惊,几乎怀疑自己看花了眼,再定睛看时,他却避开视线沉默下去了,那丝笑意也再找不到,就像是什么倏忽一现的幻觉。

我想着这些事,竟觉得心中有些刺痛,动作也不知不觉用了更多力,攥得他的手腕一片青紫。听着他细细的叫声和喘息,我突然生出了想把他破坏殆尽的可怕念头。他漂亮的双脚在我眼前晃动着,仿佛是什么随时会飞走的东西一样。我俯下身,作出凶狠的神情,不轻不重地拍了拍他潮红的面颊,将他从失神的情绪中唤回来。等到他的眼睛确确实实地看着我的眼睛了,我才如同嘉奖般笑了一下,低声说:“你被捆的样子,真的是相当性感啊。难怪第一次的时候,他们要那样弄你呢。”

他的下面骤然缩紧了,眼睛睁得很大,说不清是因为惊慌还是恐惧。我却感到一阵热血轰然冲向头顶,几乎就要立刻在他里面高潮了。他的喘声比刚才略微粗了一些,变得有点像是肺痨病人咳嗽时那种破风箱般的嘶哑喘声,肠道也分泌出液体来,流到湿漓漓的臀上,使人抚摸起来愈觉手感滑腻。这让我的冲动更为难耐,以致几近丢失理智,将几根手指连同下体一道硬生生地捅到了他窄小的洞口里去,还附在他耳边问:“缠得这么紧,是很爱听这些吗?”

他没有回答,只是将头埋到我肩上,痛苦地哀鸣起来。我抽出手指,看到上面已经染满了蜿蜒的鲜血。我蓦地想到,既然今天没有带套子,若是他真有什么病的话,恐怕我也无法幸免于难了。但我又似乎不感到害怕,反而觉得哪怕和他一起得不干不净的病死了,也未必是件坏事情,至少不会比现在这样不堪地活着更坏了。而且我前两年时不时同女人滥交,说不定其实早已害了病,眼下是在拉他陪葬也未可知。不过死也有不好的地方,毕竟等我们死后,是肯定不会有什么人去埋葬的,万一尸体烂在了这里,还会使房东找下家租客时平添很多麻烦。

如此想着,我的大脑慢慢被“死过人的房子”这个念头占据住了,竟恍惚觉得他的身体也犹如这么一间房子。我的性器插得很深,深到如果他是女人的话,那么必定已经顶到子宫的位置了,要是再深一些,或许还能触碰到里面残留的死胎秽物。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秽物,在我的想象里,那大约是种像植物的瓜蒂之类的东西,断绝养分之后,就蔫萎地埋在泥土一样的血肉里了。这个时候,仿佛为了配合我的想法似的,他的脸上突然呈现出某种奇妙的空幻,不像受困于情欲,反倒恰是无生机的白墙那样的空。我看得有点入迷,直到我这眼神似乎让他害怕了,他发着抖,很安静地流下两行泪,肠壁也跟腰身和眼泪一起震颤着滑动起来。那节奏非常怪异,竟让我一下子就没了严丝合缝的感觉。我忽觉兴味索然,明明已经事到临头,却还是将性器抽出了他几近痉挛的肠道。在我将他的双腿放下时,他有些受惊似的看了看我,仿佛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事,可是又不敢询问,只好露出这么一种等待处刑般的无助表情。而见到他这样,我又隐隐重燃了几分难以名状的亢奋,停了一会儿,终究情不自禁地将手伸向仍然硬胀的下体,快速撸动几下,然后凑到他的脸旁,让浑浊的白液喷溅在了那层雨露似的泪水上。

我这边完事之后,他的眼泪也莫名其妙地止住了,这教我感觉越发奇异。我擦了擦手,侧身躺在他旁边,揽着他的腰把他搂进怀里。他似是还没回过神来,不太清醒地嗯了几声。我一边慢条斯理地用手指梳着他的头发,一边随口问道:“怎么不哭了?”

他的睫毛颤了颤,沾在上面的液体落下去一点,沿着眼窝流到鼻梁上。我又仔细看了半晌,那眼眶里虽然依旧潮湿,但已经确实没有泪了。

他摇了摇头,小声说:“我也不知道。”

我笑了,接着问:“你和别人做的时候,也这么爱哭吗?”

“记不清楚了。”他也接着摇头,脑后的发梢蹭得我的肩膀有些痒。

我开始漫不经心地解他手腕上的领带结,因为系得太死,花了好久的功夫也没有解开。大概由于血液流通不畅的缘故,此刻他的手背和手指看上去都非常苍白。我的动作有些笨拙,有时控制不好力道,甚至把领带勒得更紧,想必是将他弄得很疼的。然而不论我怎么摆弄,他都没有再因为疼痛而出声,而是安安静静的,像个不会说话的娃娃一样靠在我胸口。于是两个人就这样安静地靠了很久,谁都没有再开口讲话。

终于将那个结解开时,我已经把他的手焐得很热了,几乎让我不太想要放开。昏沉的睡意渐渐袭来,平日总不怎么管用的暖气也烧得旺了起来,连管道都发出了哗哗的响声。然而就在我快要在这温暖中沉入梦乡时,突然感到他的指甲在我的手心里轻轻划了一下。我睁开眼,用力握了握他的手腕,是告诉他不要乱动的意思。他仿佛很讶异我还醒着,沉默了一会,然后带着一点闷闷的鼻音说:“下雪了。”

我披上外套起来,走到窗边往外面看。透过老旧暗沉的玻璃,连空中纷扬的大雪都染上了一层污秽的灰色。我又回过头去看了看他,他正慢慢眨着眼睛,半长的黑发凌乱地搭在脸侧,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这间卧室的窗户很高,而且几乎像监牢中的窗户那么小,从他的角度应该是看不到的。我开始心不在焉地想,他是怎么知道下雪的事的呢?

一阵冷风透过窗缝袭来,我打了个寒战,把双手插进口袋里,然后触碰到了回家前在商场门口领来的那几颗糖。我将它们握在手里,走回床边坐下,拿到他眼前晃了晃,问:“要吃吗?”

他犹豫了一下,从被子下面探出手来接过一颗。不知为何,他的举动和神态又教我想起来他以前养过的那只小猫了。他似乎没有觉察到我的目光,自顾自小心翼翼地剥开糖纸,注视了片刻,却像是没有打算吃的意思。

“怎么,不喜欢?”我也剥了一颗,放进嘴里。“味道不错呢,很甜。要不然我来喂你?”

我一面说着,一面就要去抱他。但或许因为我刚从窗边回来,外套上太凉,刚一碰到他,他就抖了抖躲开了。

“不是。”他又略带慌乱地抬起头,低声解释着,那语调就像怕我生气似的。“我只是想起来,我们第一次一起过圣诞节的时候,也吃过这种糖,一模一样的。”

“是吗?”我感到有些吃惊,试着搜寻记忆,却毫无印象了。“什么时候的事啦?”

“国中二年级。”他盯着手指间的糖,声音变得更低了。“那个时候你还说,这糖黄澄澄的,看起来就像个小小的蜂蜜罐子。”

他这么一说,我才终于回想起来。那一年圣诞雪下得比今天还大,他晚上十一点多跑出来找我,说家里来了很多油头粉面的客人,让他厌烦得待不下去。而那天我刚巧忘了带钥匙,父母已经很久没回过家了,我记不清他们的电话,又想不到什么别的办法,正独自坐在楼道里发愁。看到他来的时候,我是很惊喜的,但两个无家可归的十三岁小孩,也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去,只能沿着雪夜的街道漫无目的地走。他出门时穿了一件带兜帽的棉衣,便把背包里的针织帽借给了我,我戴上帽子,竟一点都不觉得冷了,两个人随意地聊着天,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很远的地方。然而就在这时,我没吃晚饭的肚子忽然叫了起来,连呼啸的风声都盖不过去。他听到后,扑哧笑了一声,然后又很抱歉地说,出来得太急,忘记带钱了,没办法给我买东西吃。我说,我记得我还有一点钱,于是两人靠在墙根坐下,把书包里的课本倒出来,找里面有没有剩余的零钱。可是几乎把每条缝都搜寻遍了,我们也只翻出了几枚硬币,凑在一起数了数,是只值一包劣等水果糖的价格。

好不容易找到通宵营业的便利店,我们买完糖出来,风雪已经越发密集,如刀割般扑到我们脸上。所幸旁边就是一幢很大的建筑物,有一处外墙凹陷进去一块,嵌着一面窗户,大小正好可以容两个人躲在窗前避风。我好奇地往窗户里面看,然而楼内黑洞洞的,什么都看不到。他轻轻拽了拽我的袖子,说,这地上还有一件脏衣服,是不是流浪汉平时就在这里睡觉呢。我听了这话,蓦地感到一阵难过,犹如毫无根由地预感到将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似的。为了驱散这种怪异的感觉,我赶忙撕开攥在手里的糖果袋子,递了一颗给他,而他便也是像今天这样,小心翼翼地接过去,慢慢剥开糖纸,慢到让我以为那颗糖马上就要结冰了。

我愈是回忆起这些,脑海里的景象便愈是清晰,连通过玻璃反射到他瞳孔上的幽暗雪光都变得分明可见。我突然觉得他那时候的样子让我非常想要亲吻。望了他一眼,我又奇怪地想道,为什么我当初完全没有这个想法呢?我终究没有亲他,而是翻过身去,决意不再看他。然后就在各种乱七八糟的念头里,我总算重新有了睡意。

也许是今天太累的缘故,睡着以后,我就接连不断地做起了噩梦。梦里我又回到了十七岁时被绑架去的那个仓库,周围一片昏暗逼仄,持刀男人的鞋底在很近的地方扬起尘土,废弃原料的难闻气味扑面而来。他慌张的眼睛在我身后四处乱瞟,我的心被熟悉的恐惧攥住了,无能为力地等待着接下来发生的事。但是出乎我意料,这一次的情节却与记忆中截然不同。被刀抵着的人变成了我,而被胁迫与我做爱的人则成了他,他在那些人的手机镜头下,微微颤抖着跪坐在我面前,解开我的制服裤子,然后极其轻柔地用口腔包裹住了我毫无反应的下体。在那一刻,我的全身都僵硬了。

他的一双杏眼圆圆睁着,却没有神彩,不似活人身上的器官,倒是很像定格在照片上不再更改的某个瞬间的延续。与之相反,他的脸上却笼罩着一层生动的光辉,泪斑闪闪烁烁,神色依赖而绝望,看起来就像他爱我一样。我的手臂被捆在身后,不能去拢他的头发,也不能去抚他的眼睑帮他阖上那双不该出现在这里的眼睛。那些男人录像的手纹丝不动,让我有种永远不会结束的错觉。我根本无法想象自己会在这种情形下射精,然后被活着放出去,然而奇怪的是,也无法想象他们会在不久的将来轮奸他,或者把我杀掉。整个世界都如同停在了这个场景,断绝了全部后续的可能性,而这远远比将要发生任何事都更为恐怖。

无尽的时间过后,梦境终于变换了。但说是变换,其实只有人物关系与方才不同了而已。我们依旧衣衫不整地呆在这个仓库里,唯独那些捆住我们的绳子消失了。那些男人变成了被我引来的嫖客,粗野地在他身上轮番泄欲,而我在心满意足地收完钱后,也兴奋地将性器插入了他伤痕累累的身体,俯身对他说着不堪入耳的下流话。自始至终都一脸漠然的他忽然哭了。

我满头冷汗地坐起时,天已经大亮了。身边的床单是冰凉的,整个屋子都找不到他的影子。不知道被什么怪力驱使,我很仔细地检查了每个柜子,仿佛生怕下一刻柜门后就会有血渗出来似的。但是什么都没有,一切都与平常无异,除了床边的地板上多了两张撕开的金色糖纸。

我这才真正清醒过来,走到厨房,翻出两片冷面包放进微波炉,又冲了一杯速溶咖啡,打算吃顿简易的早餐。

窗外的太阳高高照射在雪地上,汽车正在路上来回鸣叫。我一边嚼着面包,一边打开唱盘机,想找找他昨晚听过的那首歌。又是无所事事的一天。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