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法時代
We haven't had that spirit here since 1969.

六面人間(五)

  • PG-13
  • 《BORDER》安藤x石川
  • 朋友點的cp,想象中對原作結局的補完

SIDE E 决战

将森下智也的尸体处理完毕后,安藤周夫给石川安吾的工作邮箱发了一封邮件。

“警官,交锋至今,想必你可以猜出我是谁。你要找的嫌疑人现在在我手上,如果你不希望他死,请暂且不要声张此事,并于今天午夜十二点整独自前往以下地址:镰仓市长谷二丁目22-19。地点很好辨认,是建在江之电铁路靠海一侧的一幢空置二层民房。

我会带着嫌疑人和相关证据在这里等你,请务必一个人前来交涉。如果发现你没有按照要求做,我将引爆事先安置在此的炸弹。到时不论你、我、森下先生、你的同僚,还是你一直试图揭开的真相,都会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

相信你能够作出明智的决定。”

邮件没有署名,但是在附件中上传了一张森下智也四肢被缚、昏迷不醒的照片。背景是一面空白的墙,不带有任何可供辨识的特征。将全文审阅一遍并按下发送键后,安藤走出网吧,趁着天色未亮,来到涉谷站购买了一张单程车票,搭乘湘南新宿线最早一班电车前往镰仓。

抵达长谷站时仍是上午,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将近十六个小时。安藤无事可做,便在附近一带的寺院和神社中随意观览了一遍。因为是旅游淡季,周围十分冷清,除却工作人员外几乎见不到旁人的踪影。不知为何,过分空寂的环境却让他心中升起了一种迷乱的兴奋感,这在他一贯自恃理智的头脑里是迄今从未有过的。不过他转而又想,这也非常自然,大概很类似于一位雕塑匠人望着自己的作品即将完工时的心情。

刚至落日时分,他就来到海滨那座废弃的空屋中,坐在二楼内室的窗口旁静静等待石川到来。从昨夜到现在,他都滴水未进,也没有吃过任何食物,但又奇怪地并不觉得饥饿。不久以后,夜幕便飞快地降下去,吞没他的影子,将身前猩红的茶几和橱柜都变作一团团模糊的黑色。浪涛的声音翻滚不息,带着某种教人作呕的晕眩感。他朝窗外铅灰的海俯下身去,似乎感到心中那阵异样的兴奋喷薄得更加猛烈了。

手表显示零时整时,终于有突兀的脚步声响起,是石川来了。

“不愧是精英,果然准时。”安藤回过头,但并没有站起来。

石川借着手机的光穿过黑暗的房间,缓步走到茶几对侧的木椅旁。虽然是周日,可他仍与安藤一样穿着整齐的制服。落座之后,他先一语不发地停顿了一会,然后盯着安藤的脸平静地问道:“请单刀直入,森下呢?”

“已经死了。”

“看来我的料想没有错。”

“知道是这样你还来?”

“死的又不是你。”

听到这话,安藤忽然略带讥诮地微笑了起来,半晌才说:“这么希望我死,你还真是执着。”

“是。我曾经想把你抓进监狱,现在希望你死了。”

“为了你父亲?他的确是可怜人,恐怕死后都无法对你讲出是谁杀了自己吧……”安藤用状似自语的声音低低说着,转而又蓦地想起来什么似的,换成一种意味深长的微妙语调:“还是因为上次与我相遇的过程实在不太愉快?”

安藤指的是本月月初他从清扫屋手中救走石川后发生的事。当时他并未解开禁锢石川的手铐,而是一时兴起将他带到附近一座无人的办公大楼,迫使他为自己解决了一次性欲的需要。安藤其实对同性没有癖好,严格来说对异性也没有,所以他原本只是将其看作自慰的一种方式,无非同时还兼备了某些折辱对手的功用。然而当他双手探入石川被雨水浸透的冰冷衬衣时,却骤然间产生了近似于虐待癖的性交欲求。

眼下,他饶有兴致地望向石川,但石川却并未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有些迷茫地怔住了。他知道石川向来有极强的隐忍能力,可就算如此,想必也不会对这样难堪的经历全然无动于衷。但是安藤则不同,对他而言,执行任意一种施虐的行为都与单纯的杀人举动没有本质分别。因此,他愈发坚信自己当初做法的正确来,然后暗自笑着、趁石川走神时放松警惕的剎那,掏出手枪指向了对方的额头。

“我们先谈谈吧。”

“请讲。”石川终于回过神来,若有所思地注视着那把枪。他的语气依旧平静,仿佛丝毫没有处于不利位置的自觉。

“在那之前,我要先确保你没有随身携带录音装置。”

安藤说着站起身来,走到石川面前。他一手用枪口抵住石川的后脑,另一只手就如尸检官的动作那样,极为细致且精密地验查起石川身上的每一寸角落。慢慢地,他注意到到石川就像被毒蛇缠住躯体的人,颤着眼睫、难以忍受似的闭上了双目。这种神态加剧了他的乐趣,于是他便把整个过程又延增得更长了些。

“警官先生,你太瘦了。”最终他这样评价道,然后回到座位上,却没有放下枪。“那么,我们言归正传。”

“你想从哪里开始听起?不如先讲一下那几个人为何而死吧——天川弘志,鹤田静子,上杉一成,宫泽广之,石冈玲子,年龄各异,职业不一,你调查了那么长的时间,也无法从被害人的身份推定出我的合理动机来。所以如果不将事实真相告诉你,恐怕对你是不太公正的。上次在新宿的楼梯间里,我解开你的腰带时,发现你似乎正很畏惧地盯着空中某一点,露出被窥视者才有的表情,就是在那个时刻,我确认了你有直接同死者相见的能力。然而即使如此,你能够与他们交流、像面对活人那样取证,有些事情他们也绝不会坦白于你,因此你仍然无法在那些亡魂身上看出任何共性来——是我说的这样,没错吧?不过或许出乎你的意料了,答案本身其实出奇地简单,这五个被害人,无一例外都有着品性方面的严重缺陷。天川弘志惯于作弊,鹤田静子曾数次盗窃同学的物品,上杉一成一直图谋占取妻子家的金钱,宫泽广之屡屡酒后斗殴伤人,石冈玲子时常散布恶意的谣言中伤生意对手。这些在他们眼中几乎是微不足道的事,又怎么会被特意提出来说你听呢?恐怕在和你对话时,他们早就已经只记得自己的死亡是多么不幸了。且不论这些死者的人格本身便不乏卑劣之处,即便是那些按照通常标准来说更为正直的人,在对待一部分不太光彩的回忆、或者看似与重点无关的事情时,一般也是会本能地选择避讳不谈的。”

“这么说来,你是自认在对他们施加惩罚了?”石川牵起嘴角,神色有些讽刺地问。

“不,你误会了。我还没有闲情逸致去办这种公益的事,更没有如此过剩的正义感。何况就算没有你们站在法律角度的说教,我也清楚知道这些不大不小的过错无论按何种尺度都绝不至于被判罚死罪。事实上我会选择他们,反而恰是因为他们所作的恶刚好处在难以判罪的暧昧范畴。这些人既不是圣人,亦非穷凶的恶徒,而是作为一个呈现人性普遍污点的绝佳范本,能够概括性地代表遭人厌恶的社会众生。其实不止于他们,即连后来的森下智也,甚至你的父亲,其生前的言行也都十分吻合这一条筛选的原则。因此,东大一案的两起死亡亦可被顺理成章地看作这个系列杀人事件的后续,在这一点上,你的推理方向是正确无疑的。森下智也毫无担当个人作为的勇气,至于你的父亲,虽然我教唆森下谋杀他确实有意欲借此折磨你的缘故,但相信你远比我更加了解他是怎样一个沽名钓誉的伪善之辈。坦白讲,我曾私下彻查了极长的时间,才得以确保自己在判定他人品性时没有犯下错误,能够恰当地给出一个客观合理的公正评价。所以最后这一整出精彩密集的杀人游戏,可以说完全是我策划数年的心血之作。”

“我最初会产生这个想法的雏形,无非是因为过于厌倦当前社会固有的秩序、常规与习俗。它们的制定者与服务对象,都是上述那些遍布缺陷的短视庸人,但却被美其名曰为契约的文明。在这个秩序里,弱者都被规训成侏儒的模样,不敢出格,不敢发声,不会同情,不会愤怒,唯有无限度的忍耐、漠视和自保前提下对私利的贪图;稍微强一点的,则发明了一个名为程序正义的词语,用漏洞横生的投票与司法为凡事作出仲裁,就此把对善恶的论断彻底控制在了人为的领域内。这样一来,世上便只存在多方苟且造就的灰色地带,而纯粹的黑与白,邪恶与正义,都不可能得到真正的贯彻。你能听到那些不属于尘世的、死灵冤屈的声音,但你的同僚与上级、各位拿钱办事的律师、掌握着判决权的法官和检察官们能听到吗?恐怕在他们的眼前和耳中时时萦绕的,不过是诸多陈词滥调的经验、常理、利益关系、乃至胁迫和贿赂而已。”

安藤暂时停顿了片刻,与枪管平行的视线中掺杂着些许恻隐的情绪,藉由窗外的微光落在石川脸上。石川却没有接话的意思,只是抬起一只手,示意他继续。

“好吧,那我便接着讲了。后来我遇到了你,整个计划骤然变得复杂化了。其实早在调查你父亲时我便知道了你的存在,但根本没有想到你会是这样一个教我惊异的人。不仅是你超乎寻常、几近绝对的正义感,而且你的怪异能力让我注意到了一个极为关键的问题——那些被我杀死的人并没有消失,而是以另一种样式存在着,作为亡魂,甚至更进一步,作为超越经验的理念。我忽然想到,我可以利用这些理念建立一个小小的模型,来探求正义与邪恶在人世卑俗的约定俗成之外的本质形态。你经受过法学部的高等教育,想必在大学时一定读过柏拉图的《理想国》与《法律篇》,不知是否记得他曾说过空谈个人的正义太过暗昧不明,若想看清它的完整面貌,还是要到以正义构建的城邦中寻找?在描绘这个城邦的起始时,他首先要求了具备三种基本生产技艺的公民:农夫、瓦匠、纺织工人,而这恰巧与上杉一成,宫泽广之和石冈玲子的职业一一对应。当然,在那之前,我还杀死了一个男孩与一个女孩,这是因为比起性情已定的成年人,需要更有可塑性的儿童来承担学习的任务和繁衍后代的职责。”

“柏拉图在构想正义的最高形态时,为它安排了贵族制的政体,此处出类拔萃的护卫者兼哲人为王,那是唯一走出围困庸众的漆黑洞穴、看到了真实阳光的人。然而在后来,他又记叙了这个完美国度的堕落,让它沦入僭主制度之下,人人皆可恣意偷盗戮杀、恃强凌弱,自由地将曾经无上的正义沦丧殆尽。在后者中,杀人便可为王,适合于我,正如前者的优雅与公正适合于你——但柏拉图又怎会知道,最劣等的恶竟会对最优等的善怀有情欲,想与它媾和,又想堂堂正正地决一胜负?恐怕他对恶徒的狂热还远远不够了解吧。不过无论如何,既已说到这里,终于算是讲清我的全部动机、以及我今夜约你会面的原因了——现在,我要请你和我赌一局,看看最后到底谁生谁死,看看运气希望我们中的哪一个到那边的幽冥世界去,统领已经等在那里的死者将它变成一个天国或者地狱。”

说完之后,安藤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而举枪的手仍旧紧绷着,指尖几乎已经发白了。他盯住石川的眼睛,毫不意外地发现石川正以一种看疯子般的神情看着他。

“赌什么?”石川简短地问,仿佛不愿再对他的其余言论多作半句评价。

“俄罗斯轮盘赌。你身上也带着枪吧,五发容量的转轮手枪,刚才我检查的时候摸到了。当时我没有将它取走,就是因为留到后面还能派上用场。现在把它平放在桌上打开腔膛,随机留两颗子弹在里面,剩余的全部拿出来。”

石川照做了。安藤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若有所思地问:“刑警先生,你记不记得我曾对你谈起过,同绝对的邪恶一样,绝对的正义也是必须通过杀人来实现的?即使是柏拉图笔下至善的明君,也会残酷地清除掉对总体无益的社会分子,诸如先天残疾的婴儿和患了不治之症的老人。”

石川没有理睬他,只是静默地关上腔膛,握住自己的枪,拉下保险栓。

“我先来?”他缓慢地问道。

“请。”

得到准许后,石川任意旋转转轮后将枪端起,伸直手臂、紧贴着安藤的胸口扣动了扳机。

第一枪是空的。

石川把枪递给安藤。安藤开了第二枪。

仍然是空的。

到第三枪时,子弹终于被发射出来,穿过衣料直直钻进了安藤的心脏。不一会儿,鲜血便猛烈地喷涌而出,以劫夺生命的节奏疾速流失着。

石川沉着地收回手去,小心地没有让任何血液沾在上面。他站在几步开外的地方,凝望着安藤倒在座椅靠背上濒死的痛苦模样,忽然轻柔地微笑了。

“这支枪里没有子弹吧。”他俯身抽出那把始终攥在安藤右手中的枪,仔细打量起来。“我认识这个型号,是军方内部特制的,口径与常规枪支不同,上世纪九十年代就停止生产了。我不知道你从哪里得到了它,但相配的子弹恐怕是再也找不到的。不过既然你如此希望被我杀死,那么不妨配合你的把戏成全你一次。”

愈发汹涌的黑暗里,二人悄无声息地对视了数秒。渐渐地,安藤眸底出现了一层像是既惆怅又欢愉的奇怪神色。然后在他的最后一眼中,他看到石川走到窗边,将那支空枪扔进了嗡鸣阵阵的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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