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面人間(四)
- PG-13
- 《BORDER》安藤x石川
- 朋友點的cp,想象中對原作結局的補完
SIDE D 手记
敬启者:
无论是谁,当您读到这篇手记的时候,想必我都已经不在人世了。安藤一定会杀死我,而我对此没有任何怨言,因为一切都是我亲手犯下罪孽、咎由自取的恶果。
我与安藤是在半个月之前相识的。但与其说相识,倒不如说是安藤找到了我,就像一条毒蛇盯上了任由他摆布的懦弱猎物。那时我正在了为家庭的变故而心烦意乱,每天都去上野公园抽烟到深夜才回到独居的家中。然后大约是十月十号的凌晨一点,我在公寓入口开门时被一个面无表情的陌生男人拦下了,他自称已经知道并十分同情我近来的处境,问我是否愿意和他简单地聊上几句。
也许因为太缺乏一个可以倾诉苦闷的人,我竟鬼使神差般地答应了他,非但没有计较他的来历不明,还开口邀请他一起上楼去坐坐。现在想来,这应当就是一切噩梦的开端了。在他开门见山地问我想不想报复石川先生时,如果我选择了直截了当地请他出去,那么之后的所有事一件都不会发生,而石川先生与我都将仍然平安地活着。
但命运中从来没有回头路可走。那一晚我恰巧喝了很多酒——我这样讲,并非是想推卸自己的过错,只是觉得既然要阐明当时的心境,便有必要叙述得详尽完全一些——根据我的记忆,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在当夜与安藤的谈话途中,我的整个头脑中都混沌地燃烧着对全世界的不平和愤懑。对父母,对警察,对跟父亲偷情的那个女人,对见风使舵的媒体,对石川先生和他在这个节骨眼上撰写的抨击文章。因此,当安藤诱导我说出对父亲被逼辞职一事的看法时,我不假思索地如此回答了:“石川老师做出这种事情,与落井下石有什么分别呢?”
安藤似乎对这句抱怨之辞十分满意,带着几分近乎于赞许的神色点了点头。而接下来,他又提出了一个颇有些形而上的问题——如果世上存在让法律无法判罚的杀人方法,比如按下某个按钮就能够让心中所想的人死去,那么在严格意义上讲,这样做的人是有罪的吗?
答案本应是肯定的。然而不知为何,在那时我竟忽然感到很难给出结论。我记得自己犹豫良久,最终答道:“在我们现代人的理解中,罪责本身就是诞生于法律的概念。”
安藤微笑了,抿起的嘴角闪现在昏昏欲熄的灯光下,完全就像是靡菲斯特的笑容。然后我听到他说:“我可以把这个方法教给你。”
“什么?”我迷茫地反问,仿佛正在听一场梦话。
“近来我在进行一场试验,用来探索超越法律、绝对自由的谋杀,迄今为止都是成功的。现在我想尝试更进一层,把自己退隐到幕后中去——你读过阿嘉莎·克莉丝蒂的《帷幕》[注3]吗?”
我摇了摇头,告诉他因为功课繁忙,我从来不看消遣性质的小说。但安藤好像并未介意,索性便越过这个话题,直言不讳地开始谈起了他的计划——他将其称之为“我们的计划”。
他向我询问了一系列问题,关于学校、石川先生和我本人的生活。他告诉我,这是在收集碎片,以便最后能拼凑出一个精致完美、万无一失的方案来。
那天临近破晓我们分别时,谋杀的每一个细节都已经像电影镜头那样深深烙印在了我的脑中。将安藤送出门去后,我依旧觉得如坠云雾,他叙说计划时犹如破旧磁带般平稳机械的催眠音调始终无休无止地在我耳边回荡着。我敢保证,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了我将那个晚上怪梦似的一席谈话付诸现实的一刻。
取出当年直子给我的、密封保存至今的氰化物,和朋友约在图书馆自习,借口去打印资料而离开,在食堂无人看管的餐车上找到那份没有红姜丝的食盒……您看过傀儡戏吧?那些木偶的四肢在拉线牵引下全无魂魄的僵硬动作,想必与我做这些事时的姿态完全一致。
直到石川先生真的死了,事发地点被警方封锁,而我望见他的夫人,一个端庄而瘦小的中年女人,在一旁极为隐忍地啜泣着,我才终于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有了一些切实的感觉。站在法学部的门廊下,我蓦然回忆起二年级时在这里选修过石川先生的一门课程,当时为了完成期末论文,我还曾私下去办公室请教了他好几回。他十分耐心地将参考建议逐一讲给我听,末了又主动借了一本西方政治学的著作给我。那篇论文最终得到了很高的分数,他丝毫也没有介意我是森下信次的儿子。我一丝不苟地反复想着这些事,然后就如同老丑病变的人恍惚在相簿中看到一个正常的自己,整个身体都在突如其来的惊骇和悔恨中失控地发起颤来。犯罪已经是既成事实了,可我直至一切不可挽回时才缓慢地发觉这一点。这种心境很难描述,只能说一瞬之间便感到眼前的世界全然变了一个样子,不免让人怀疑自己一定是在无意中错过了哪个关键的环节。
我几乎要走到警察面前去自首,但我是个软弱的人,我一点也没有勇气。于是我唯有来回舔舐着干燥得几欲着火的喉咙,纹丝不动地站立在教学楼下的阴影中。四处传来惊惶与质问的骚乱声音,似乎全都在向我袭来,又似乎全都与我毫无干系。随后我渐渐无法看见、也无法再听见了,真正像个铁窗内的罪人一样,眼鼻口耳都变得迟钝,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恐惧充塞在紧缩的心脏里。
后来我又同安藤见过两三次面,基本是他在向我传授一些应付警察的技巧,而我全然木讷地听着。我想他已经察觉到了我的想法,不过还尚未表露出来。有一回,当我告诉他石川老师的儿子也在警视厅工作,虽因避嫌不能插手此案、却好像正在独自暗中追查时,他神情中仿佛带着怪异的兴趣望了我一眼。
“他做什么了?”安藤问道。
“他去找直子谈话了。”我嗫嚅着说。
“还是查出来了啊。按理说在这种情况下,他那见鬼的本领应该派不上用场才是。”
“什么本领?”
“不,没什么。如果有人问起直子的事,你一口咬定当时管她要氰化物只是出于个人兴趣,很早以前便处理干净了就可以。“
“好的。”
“万一事态变得严重了,我自然还有别的办法解决。”他用了罕见的宽慰语气,但我总觉得他话外有音,隐隐含着几分威胁的意味在里面。
庆幸的是,直子似乎仍然对我怀有感情,又或者是出于本能地选择了为我保守秘密。我渐渐发现情况比我想象得要安全一些,这件事除了我、她和安藤,从来没有第四个人提起。但我却比之前更加担惊受怕了,一来是源自内心的负疚感日益难熬,二来我毕竟不知道直子到底会不会改变主意,因为我近来两次在校园中遇见她时,她注视我的目光都比过去停顿得更长久、而且怀着某种冰冷的探究神色,这让我愈发感到极度的恐惧不安。
大概是为了避免打草惊蛇,石川警官一直都没有直接来找过我。不过无论我走到哪里,都时常会觉得背后有一道若有若无的视线盯着自己,投射在身上犹如芒刺。我曾想过,这也许是他,也许是安藤,甚至也许是他们两个人。当然更可能的是,由于犯罪之后精神异常,我已经开始产生出被监视与尾随的幻觉。
生活彻底变成了教人无法忍受的存在。经过慎重考虑,我认为自己当前只剩下三条出路:投案、逃跑、自杀。然而无论是其中哪个,都不是现在只会行尸走肉的我所能轻易做到的——好像我早已把今生所有逾矩出格的勇气,都一举耗尽在了那场心智全失的谋杀上面。
因此,当我发现安藤想要杀死我时,我几乎是松了一口气的。安藤似乎感到我去石川警官面前坦白一切、并诉说对他父亲的愧悔之情是迟早的事,便愈来愈多地从眼底露出掩饰不住的凶光来,大约是打算在那之前就及时杀人灭口了。我记得他之前曾说,这起犯罪是他整个杀人试验的一部分,故而我猜想,若是因为这一枚小小棋子的临阵逃脱而威胁到他设计的全局,那必定是为他所不能接受的。
但安藤不知道的是,他的杀意实实在在地给我卸下了一副重担,将必须作出决定的责任从我肩头拿走了。我终于可以轻松地任由死亡降临,这对我而言是最好的结局。
今天他再度秘密约见了我。凌晨二点钟时,我将要去他位于涉谷的出租屋同他会面。于是我提前准备好了这篇手记,并会在出门前将它卷起藏在一个不起眼的白色药瓶里,随身装在贴身的衣袋中。我相信安藤不会仔细搜查我的尸体,更料想不到我会试图用这样的方式在生命的最后关头给予他反戈一击,因此这份记录应当可以顺利地抵达警察先生手中。
尊敬的警察先生,我在此指证,安藤周夫不仅是石川贤治一案的幕后策划者,而且是近来一系列杀人案件的真凶。
感谢您读到最后。
森下智也
二零一四年十月二十五日
[注3]英国侦探小说。其中幕后凶手诺顿通过操纵他人意念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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