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法時代
We haven't had that spirit here since 1969.

六面人間(三)

  • PG-13
  • 《BORDER》安藤x石川
  • 朋友點的cp,想象中對原作結局的補完

SIDE C 巷

作为存在于暗社会的扫除屋,神阪的面目几乎从不为他人所知。对他的各位雇主而言,这个姓氏代表的含义无非是一个工作邮箱地址、一个银行账号和节省下来的无数麻烦。多年以来,真正见过他本人的容貌,并且能够确凿地了解隐匿在那张脸背后的身份与作为的,除却他在黑道上几位交情颇深的同事,便只有石川安吾一个人。

而现在石川安吾已经死了,根据官方的定论,是作为一个未曾归案的连环杀人凶手的数名被害者之一,同时也是终结了此案的人,即这个不幸事件的最后一位死者。虽然已经无法弄清故事发生的始末,但石川在生前抑或死后、有意抑或无意,总之成功地制造了导致安藤自裁的诱因,这似乎已是不争的事实。也许石川警官的什么话击溃了那个罪犯的精神吧,人们这样议论着。无论如何,石川安吾已几乎被报纸粉饰成一个悲剧性的英雄形象,各路报导都纷纷在说他如何恪尽职守、永不言弃,最终牺牲在了与公共安全的威胁者相搏击的战役中。

何其公式化的叙述,他不会喜欢这一点的。神阪如此想道。然后他记起了自己曾经对石川的评价,浪漫主义者。

很少有人知道,神阪曾是一名文学专业的学生。在大学时代,他耗费了不计其数的时间在图书馆内阅读十八世纪的浪漫派诗歌。那些悒悒不欢的诗人们似乎酷爱死亡、神秘等阴郁的意象,乍读起来总让人觉得与百科全书中对浪漫主义的定义很不相符。不过他很快便想明白,既要超越陈规,则所见必多未知的晦暗,因此歌德才说,浪漫主义是病态的。

然而说来讽刺,英雄也恰恰是浪漫主义的造物。或许在英雄一词中,本就暗含有某种与疾病无异的失常狂热吧。

神阪年轻时一度非常喜爱济慈的《夜莺颂》,甚至曾亲手抄写过许多遍。在他看来,诗里的一个小节其实比英雄二字更能贴切地形容石川的死带给他的感觉。

“如果那杯酒带有南国的热气 / 红如人面,充满丰盈的灵感 / 杯沿浮动的珍珠泡沫 / 把嘴唇染得鲜艳发紫 / 我便会一饮而尽,告别这不可见的世间。”

石川正是这如此的孤注一掷,决绝,气势中甚至时而会带有几分殉道者血液般的罕见鲜艳。神阪慢条斯理地回忆着,又感到用鲜艳这个词或许不太合宜。毕竟石川给人的印象始终是极为分明的黑白灰,精确而节制,再没有其他色彩。不过他也知道,自己所说的鲜艳并不意指任何具象的画面,而仅仅是个关乎私人感受的主观修辞罢了。详细来讲,大概是指在眼下人人自危的世道上已近绝迹的赤诚热血,对正义,对真理;同时也可以说是某种仿佛啜饮了毒药的惨烈偏执,似乎心愿未了却时日无多,唯有把每一刻都当作最后一分钟来活,要么心死,要么无憾。

其实真要算起来的话,神阪也无非同石川交过两次手而已。这样妄自随性地评价于他,未免是过于自负了。他读着报纸,略有些自嘲地笑了笑,但转而又觉得自己未尝没有自负的资本。也许是天赋,也许是某种自幼习得的技能,神阪记得自从懂事时起,他只要对着一双眼睛望上几秒,便会清楚地了解隐藏在那背后的是怎样一个人。

石川的眼睛曾闪耀在天光黯淡、深窄犹如城市中一道刀痕的小巷里,两排鳞次栉比的楼房之间,含着一丝不苟的怒意,那是恪守信念的人在宣战之前的神彩。过招三两下,神阪便心知肚明自己的格斗技巧远强于他,但这是第一次,神阪又早有打算,就还是选择了放他一马。最终成败已定,他隔着拘留处的铁槛与布满无声质问的双眼对望,阴沉而堂皇地向它们的主人宣告出自己昭然若揭的胜利来。神阪不否认,在那一刻他体验到了前所未有的成功快感,甚至为了使那双眼变得更忧愁一些,他当时还因此生起难得的谈话兴致,心血来潮地说到了某条他十数年来始终信奉的、看似荒谬却也屡经验证的道理——善恶从来无报应,你看现实有多疯狂?有人抵抗,有人助长,有人服从,各司其职,便是这世上的和谐。他知道石川不懂,但他仍然讲了。

可到了第二次,神阪却发现自己已不再有那么多的耐心。狭路相逢的目光中,浓稠灰色玷染下依然不灭的清高让他顷刻便觉得厌倦了。他怀着恶意与烦躁不屑地去看,突然见到里面有愈来愈多的血丝正不住滋长出来,密密麻麻,暗得发褐,就像澄澈湖水中浮尸而起的一尾尾死鱼。他说不清缘由,但在一瞬之间,他的确真切地感到心中实实在在动起了杀意。或许因为这次的工作格外令人棘手吧,他这样想着。委托人森下留下的踪迹比比皆是,而藤野自恃背景深厚,又握有不少权贵把柄,并不会轻易屈从威胁、将手上保存的罪证清除干净,甚至如果石川劝说得力,让他拿出来协助警方也并非全无可能的事。因此,那一日晚上十点钟整,当神阪藏在墙后看着石川走出藤野的事务所、撑一把透明雨伞进入新宿街头的倾盆暴雨中,他蓦地感到,杀人的时机终于又到了。

因为天气缘故,街道几乎空无人影,即使明火执仗地击毙一个人,恐怕无人听到的惨叫与枪声也只会消融在响亮贯耳的风雨雷电里。但由于他对枪法远不如对格斗术来得自信,便仍然选择了与上次的相同方式,和石川近身相搏而战起来。这一回他丝毫没有手下留情,一举一动都是要夺人性命的意思,直到让石川满口吐着鲜血伏在墙上、双腕被自己随身携带的手铐禁锢住。隔着奔腾的雨幕,他用力扳过石川的下颌,然后清晰地望见那些鱼骨上刑具似的密刺全都重重排列在他的眼中,仿佛一件件称手的凶器,致盲,断指,开颅,斩首,任由他随意取用。

然而就在这一刻,暗巷尽头走来了第三个人。现在想来,那应该就是安藤周夫了。

安藤隐匿在伞下的脸和报纸上刊登的照片一模一样,冷血阴毒,又带有几分极类似于宗教狂徒般的气质。他的步履犹如暗合某种机械的节奏,随着溅在脚边的冰白色雨水有规则地起起落落。等到走到三米开外时,他才抬起没有波澜的眼睛,直直逼视着神阪,用了敬语说道:“请把这个人放开。”

神阪饶是有再硬的本领,也从不愿为雇主的事情给自己惹上不必要的麻烦。于是他一边暗暗诅咒近来的运气,一边轻微点头算作致意,然后转过身去,毫不犹豫地离开了。

那之后的事,神阪是一点也不知道的。正如他在与安藤空洞的双眸对视时,竟没有从里面看到任何属于活人的东西。这个人显现出的全部特征,都像是能被某个犯罪学或社会病理学的词条描述,却唯独欠缺个体意义上的性格,不过也可能是由于藏得太深,教人无从轻易揣摩。他今日为何会到这里来,究竟和石川有什么复杂关系,二人又因何种缘由最终死在一起,对于神阪来说恐怕将要长久地成为一个不解之谜了。

但是关于另一起谋杀,他兴许倒能讲上几句差错不大的推测。

石川贤治之死,他有较为完全的把握认为确实是森下智也做的。森下智也与父母很不一样,个头矮小,不善交际,成绩优等,从未与同学有过冲突,看上去比多数同龄人都要温顺孤僻一些。或许正因如此,警察便笃定他不是会杀人的人。此外他作为商学部的学生,并没有进入化学实验室使用氰化物的权限,所以在受了几句关于不在场证明的简单盘问之后,他很快就被从嫌疑名单上排除了。然而,由于详细调查过森下一家的社会关系,神阪凑巧知道森下智也曾有名就读于理学部的前任女友,主攻方向恰是无机化学,而且两年来一直在教授的研究项目中担当助手。

氰化物未必是近期得到的,不在现场证明更是毫无意义,毕竟若想投毒,其实只需要去一次洗手间的时间。这些事情,神阪相信当初石川一定也曾轻而易举地考虑到了。他颇有些感慨地想,可能正是石川意外死亡的缘故,才会让这起案件被他那些无用的同事悬搁了如此之久吧。

另外,虽然知道酬金悉数到账之后,再发生的一切都与自己全然没有干系了,但神坂此时实在闲来无事,便还是打算去关注一下森下智也的现状。如果能够找到他犯案的确切证据,对自己今后而言也未必不会有利用的价值。

可就在他刚刚打开电脑时,一个新闻窗口蓦地弹出了森下智也的死讯。

死者是由搜查一课第四科系的刑警[注2]在涉谷一间无人居住的公寓发现的,尸体被存放在冷冻柜中,已经死去大约两周了。在尸体的内衣口袋里,警方找到了一个装维生素片的小药瓶,里面放着一份对石川贤治一案全部情节供认不讳的自白书。

森下智也声称自己负有执行谋杀的全部罪责,但这起犯罪实属教唆杀人,而在背后谋划全局的主导者,正是安藤周夫。

[注2]森下智也尸体的出现其实是立花对石川父亲一案持续追查的结果。立花先是发现此案的重要嫌疑人已经失踪,然后多方查证了他近半个月的活动行迹,最终通过当晚的监控录像推断出他的死亡地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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