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法時代
We haven't had that spirit here since 1969.

六面人間(二)

  • PG-13
  • 《BORDER》安藤x石川
  • 朋友點的cp,想象中對原作結局的補完

SIDE B 雨夜电铁

立花回到公寓中时,整个人仍旧处于失魂落魄的状态。其实对于石川的死亡,他很早便有了不祥的预感,但是未曾料到事情会以这样的方式终结,并且来得如此迅速。

石川于三日之前请病假离开警视厅,说是身体状况恶化,需要回家稍微静养几天时间。自那以后,立花就再也没有见过他。期间立花曾因担忧石川的病情给他打过几个电话,然而全都无人应答。起先立花还以为这是由于石川休息时不愿被他人打扰,但当他上门探望却依然完全不见搭档踪影时,焦虑害怕的情绪终于像气球一样在他心中慢慢膨胀起来。

如今,气球在扩张到临界时骤然破裂了,他之前一直极力否认的最坏猜测变成现实,和沾着污黑血渍的遗体一道冰冷无情地摆在了他的面前。石川安吾已经死了,带着某种象征苦厄的不幸神情沉没在了永眠的深渊里。他看到那个人的眉头正如生前般微微蹙起,甚至没有闭上眼睛,不再明亮的虹膜仿佛他幼时曾透过烟筒望见的,深不见底、暗藏重重裂痕的天空,被密集驰来的滚滚浓云蜂拥遮蔽了真正的面目。

立花比谁都清楚,这几个月以来,石川早已在同安藤的较量中不堪重负,以致整个身心都到了崩溃的边缘。安藤的杀人手段愈来愈高明,不仅从来不留痕迹,而且总能将案情的关键点都处理得极为模糊,使警方根本无从入手查证。他作案的间隔时间起先是四五十天,随后逐步缩短为一个月,二十天,十五天,甚至一周。日复一日,随着未告破的案件卷宗和无辜死者的照片渐渐堆积,石川几乎是一点点被逼迫至了濒临疯狂的绝境中。

就是在这段时间里,立花发现每当遭遇困难的时候,石川便会动用一些不太光彩的非法手段查案,不过既然石川不讲,他也从来没有提过。但不知为何,他又能够笃定地觉察到,石川是明白他的知情与默许的。而在后来,连这些手段也显然起不了什么作用了——石川每次短暂消失后再出现时眼底的挫败与不甘之情都会愈发深重,就如同一团不住冷却的死灰中闪着几点灼烫的光,看上去既像不肯熄灭的火星,又像无法落下的泪水。

他记得有一次与石川一起熬夜加班,重读所有案件的资料,尝试理清线索、找到逮捕安藤的突破口。那晚石川的精神难得很好,整夜都没有像往常那样犯起头痛,去贩卖机买咖啡时还笑着调侃了他像是快要栽倒在地的瞌睡表情。这让他几欲错觉重又回到了石川中枪以前,二人虽然不算和睦、却除了在工作中偶尔拌嘴也称得上风平浪静的日子。也许正是因为这久违的平静,他对于那一天看过的文件,谈过的话,印象都分外清晰。

到那时为止,继天川弘治后,死于安藤之手的共有四名被害人。第一名鹤田静子,小学四年级学生,七月三十日上午尸体被发现在回家途中的一条小巷内,检验结果表明她是溺水窒息而亡。第二名上杉一成,农产品供货商,九月一日清晨死在住址附近的河堤,凶器是普通的水果刀,随处都可以在便利店里买到。第三名宫泽广之,建筑工人,九月十七日晚十一点在工地附近被砖块击中后脑,颅骨骨折、颅内出血而死。第四名石冈玲子,手工衣帽店店主,九月二十四日凌晨在地下通道中被牛皮腰带勒死。尸体全部出现在没有安装监控镜头的地方,而且现场无一例外被以各种形式留下了A字符号,从用树枝摆成的简略图案,到红桃A的扑克牌。

“可恶,要是我们有权贴身跟踪那家伙就好了!”立花记得自己当时忿忿不平地说着。

“你有没有注意到什么规律?”石川转过头问他。

“作案手法从不重复,不过非常平淡无奇,所用道具都是极为普通的日常用品,这也确保了不在凶器的来历上露出破绽……死者全部与嫌疑人素不相识,因此不是常见的那种为利害关系而杀人的罪案……”

石川侧目瞥了他一眼,神色好像在说“这些谁都知道”,然后又低下头,用某种仿佛自言自语的语调问道:“那么安藤选择被害人的标准究竟是什么呢?”

立花一时语塞,他倒从没有仔细思考过这个问题。他一直认为,这无非是一个精神异常的凶手在用掷骰子般的方法随机选择他的每一个猎物罢了。

“也许没有标准吧。你怎么看呢?”他这样问石川。

“一个将杀人的行为赋予了如此浓重的仪式意义的人,真的会对目标完全不加甄别吗?”石川的目光有些迷茫。“我只是觉得有些奇怪。“

“说说看,是哪里奇怪?”

“前两名死者是一对年龄相仿的男孩和女孩,再往后就是从事不同职业的成年人了。然而无论从性别、年龄、收入、居住地来看,却又好像根本没有什么一贯性……这不合理。一定有什么隐含的联系在里面,但我现在也说不清。”

“那我们就先换件事想。”立花侧过身,把厚厚一迭资料从石川手中抽走。“你同安藤交过手吧,关于他这个人本身,你有什么直观上的感觉吗?性格,情绪,任何可能影响他在作案中作出决策的因素?或者任何其他特别的地方?”

石川抬起眼睛,像是在望着窗外,又像陷入了沉思。立花再度见到那丝灼烫的光芒在他阴霾重重的眸子里闪耀起来了。就是在那时,立花第一次发现,这几许光芒中似乎掩藏着一些为他所陌生的东西,不仅仅如他之前所认为的那样、代表了那个人屡败屡战时炽烈阴郁的意志力,而且极其直白地倾诉了某种难言的隐痛,却让看的人没办法懂。

他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石川,只好笨拙地问道:“安藤他为难你了么?”

石川仿佛有点吃惊,怔了半晌,才回答说:“怎么会呢。”

“如果你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都可以告诉我。”他想了很久,终是有些别扭地开口。

石川微笑着点了点头。然后立花才转回身去,而他们当夜的谈话也到此为止了。

后来石川自然还是什么难处都没有对他讲过,他们共同知晓的依然只有工作中的那一点点事情,这一度让立花感到十分泄气。有时他忍不住会想,如果那一晚他曾不怕石川厌烦、更多地追问了一些,一切会不会变得比现在更好呢?

但是时至今日,他已经没有机会再去确证了。

在那之后,很快便有愈加艰难的日子接踵而至。森下信次,一位在总务省担任要职的自民党保守派政客,因与应召女郎偷情被妻子纯子发现,使得纯子怒火攻心,在酒店门外不远处对应召女郎连刺数刀,导致其当场死亡。像其他有政界上层人物牵涉其中的案件一样,这起带有丑闻性质的命案在发生伊始便被看不见的力量逐步抹杀了。等到一课的刑警介入调查时,房间早就恢复成了无人入住的样子,从监控录像到相关人员证言也都成为了一片空白。因此,尽管多数人都心知肚明真相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警方在上级施压下还是从附近公园的流浪汉里找了一个头脑有些问题的老人当替罪羊,准备作为精神病人犯罪处理该案。

那位老人有严重的口吃,甚至都不知道怎样为自己辩白。石川对于制造冤案的行为固然无法容忍,便暗自作了许多努力,想追查出纯子犯案的证据来。时至深夜,街道上没有行人,开房记录已被消除,酒店工作人员全都自称没有见过森下夫妇,调查此事的难度可想而知。但石川显然不是会因此放弃的人,而在几经周转之后,他也终于找到了线索——据石川所说,原来纯子之前曾秘密雇佣了一名姓藤野的私家侦探,虽然藤野在事发后极可能已被告诫要保持沉默,但是一些关于森下信次招妓的证据或许依然保存在他的手中。

恰是在这个颇为关键的时候,发生了一件让立花十分忧虑、并且百思不得其解的事。

那应该是在十月一日,案发之后四天,从中午起东京便一直下着瓢泼的暴雨。石川在晚上七点时离开了警视厅,而立花则一直加班到午夜,之后从霞关站搭地下铁到新宿三丁目换乘副都心线回去住处。深夜的车站比白天空荡许多,只剩下寥寥几个晚归的乘客,行立花走了一阵,突然发现在一排不起眼处的椅子上坐着一个有些熟悉的人,靠近了看,正是石川。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呢?立花惊讶地停下了。按常理讲,他回家的路上不应该经过这一站才对。

石川浑身都湿透了,想来是之前在外面淋过雨。他的身体略微蜷缩着,面部的神情极为疲惫,后脑搁在椅背上全无意识,看不出是睡着还是昏迷了。一件干燥的米灰色男式外套盖在他的身上,不知是从哪里来的。立花觉得有些怪异,因为那分明不是石川自己的衣服。

他急忙想把石川叫醒,这才发现石川似乎受了伤,指关节上流着鲜血,手腕上还有不少乌青的淤痕。石川睁开眼时目光依然有几分恍惚混沌,同时又带着强烈的警惕性,看清来者是立花时,才真正松了一口气。

“怎么回事?”立花问。

“遇见一个难缠的抢劫犯,为了逮捕他费了不少功夫。”石川语气平淡地答道。

立花是不信的,但石川明显不愿再多说了。他只好叹息了一声,伸手扶着石川站起来。

因为地下铁即将停运,已经来不及改换路线,立花便暂时先将石川带回了自己的公寓中照顾。那天一整夜的时间,石川都发着高烧睡得断断续续,有时还会发出一些十分痛苦的轻喘声。偶尔清醒时,他就用空无一物的眼睛直直盯着天花板,或者在剧烈的头痛中流着冷汗反复辗转。立花曾问过要不要去医院,却被石川摇头拒绝了。

“睡一觉就好了。”他这样低声说着。

果然刚到黎明时分,石川就退了烧,并且重新能够下床行走了。立花买早餐回来时,看到石川已经穿好衣服,正若有所思地侧身立在窗边。外面的天空依然电闪雷鸣、一片昏暗,落地灯微弱的橘黄色光芒投射在他的脊背上,让那道身影看上去既坚硬又哀寂,就像是一座栉风沐雨的素净墓碑一样。

立花不忍说话,只是静静望着,直到石川转过头来。

后来,立花一直想把那一天的来龙去脉问清楚,却始终没有得到机会。而在如今,这件事也变成永远尘封的秘密了。

让立花没有想到的是,最终森下的事件竟以一种出人意料的方式解决了。十月三日,某份发行量很大的报纸刊登了一篇批判森下的文章,虽然主要篇幅都在谈他的政治观点和在职期间的作为,但在结尾处隐晦提到了他不少负面的传闻,诸如受贿、嫖娼和近来发生的杀人案件。这几天来,舆论本就对森下有诸多非议,再加上这篇文章趁热打铁的作用,种种流言更是甚嚣尘上。据说,森下甚至收到了一些恐吓信,要求他尽快伏法认罪,否则便会遭到私刑处决。森下别无他法,于十月八日引咎辞职,并让妻子来到警视厅自首。

而那篇文章的作者,正是石川安吾的父亲,颇有名气的自由派政治学者石川贤治。石川贤治在东大法学政治学研究科任教,也属于较有影响力的公共知识分子,时常发表一些针砭时弊的政论文章。很久以来,他都对森下所属派系提出的诸多政策持有微词,所以这次会突然发声,倒也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帮了我们一个大忙了。”立花高兴地说。“你知道这回事吗?”

“完全不知道。”石川用听不出情绪的声音回答。“其实我和父亲的关系算不上太好,平常都不怎么联络的。”

“这样啊。”他有些不理解地接道。

那时,他们原本以为这件事到此便是尾声了。然而不出一周时间,便传来消息,说石川贤治在法学部的派对上遭到谋杀。当日给派对提供食物的校内厨房是开放的,所以晚餐时间前在校的学生、教师和员工均有投毒作案的机会。氰化物的来源很可能是理学部的实验室,但凡参加相关研究项目的人员得到批准后即有权接触和使用,而审批名单上共计约有二百四十人之多。另外据厨师所说,石川贤治不吃红姜丝,故而厨房专门为他准备了和其他人不同的食物,因此对于罪犯而言,他的餐盒是十分容易辨认的。

虽然迟迟无法缩小嫌疑人的范围,但事情发生得如此仓促,很难不让人联想是森下一派报复所为。警方曾怀疑过森下信次的儿子,在东大商学部就读的森下智也,却因缺乏证据,最终只有作罢。

立花记得,听到父亲死讯的一刻,石川的模样就仿佛彻底被击垮了一样。

十一月四日,天气依然阴沉森冷,却终于不再下雨了。立花站在搭档的遗体面前,默然回忆着这个已变得冰凉无声的人生前曾有过的举止和神情。透过鲜花簇拥的窗口,一缕缕晦暗潮湿的阳光就如同被污浊的淤泥洗过一遍,丝毫不带温度地照射在苍白的墙壁上。这让他忽然有了某种不见天日之感,仿佛自己是个被困锁在精神病院里的囚徒,正孤独陪同在一位曾经拼命想逃亡出去、却终究力竭而死的伙伴身边,渴求而无望地畅想着在这个逼仄的小小空间里永远无法达到的真正正义。

再过三天便是葬礼了,而两起疑案仍旧悬而未决,甚至连办案人员的工作进度都无从得知。

“人生之中,果然尽是些力不从心的事啊。”他自言自语着,每个字都讲得清晰缓慢。

“但是到了那边的世界,应该就不会再有这些教你伤心的丑恶与祸难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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