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法時代
We haven't had that spirit here since 1969.

同流者(四)

  • PG-13
  • 《無間雙龍》龍崎x段野
  • 沒什麼情節,很沈悶的原作向文,追劇期間寫的,所以結尾是自由發揮

旧事重提。


后来龙崎郁夫顺理成章地与日比野美月言归于好并且结了婚。不知是幸或不幸,他过往一路犯下的罪、流过的血均未留下丝毫确凿的证据。虽然美月多少知道一部分实情,也并非没有其他警方的人怀疑他牵涉其中,但因为线索不足,相关的追查全都不了了之了。况且金表组已经几乎死绝了,整个警视厅系统彻底重新洗牌,许多这样对错难分的旧账不再有人认真清算,而郁夫因为在工作中向来功绩颇多,反倒得到了升职的机会。这样一来,他终于得以像个平凡的人一样生活,作息规律,睡眠安稳,每日挤电车上下班,和自己爱的女孩携手走在日光下面。那些耗费了他整个青春的黑暗历史再也不会有人提起,好像它们全都不曾真正发生过,只是一场每个年轻人看完冒险题材的电影之后都常会做的,主旨俗套情节惊险、关乎复仇与重生的过长梦境而已。

想来那些故事,除了段野龙哉也确实不可能有其他人清楚知晓了。但在那个雪天与他分别之后,龙哉便几乎完全销声匿迹,离开了众人的视线。郁夫不知道他是转行去做了更隐秘的职务,还是离开了这个对他而言的伤心地,抑或其实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每一种可能性都曾被他无数次思索过(他甚至想过要不要去问蝶野先生是否了解些什么),答案悬搁的感觉总教他异常害怕,但终究也没有得出过任何的结论。其实他心知肚明,以自己作为刑警的身份,想要查找一个人并不是困难的事,然而他总隐隐感到不该这样去做。在他的概念里,如果这是龙哉本人的意愿,那么他是无权打扰的,或许这便是他自幼顺从于龙哉留下的习惯。

但是随着年复一年的时间过去,开始有某种更隐晦的东西在他内心深处滋长起来。仿佛早年的躁郁人格历经压制之后萎缩变形,蜕变出了另外一副模样,更空洞、更收敛,却如绵长的慢性病症,无处发泄且再也剔除不掉。偶尔午夜梦回的时候,那些杀过人的血会蓦然在空气里嗅到几丝虚幻的腥味,然后如食髓的蚁群般再度滚沸奔流起来,教他控制不住想要亲手摧毁什么的欲望。而每当此时他便会分外强烈地想念起龙哉,他曾经的同谋,也是唯一能够证明这段记忆、让他不至于在平淡与遗忘的潮水中丢掉某些难以割舍之物的人。有时冷汗涔涔而下,那些令他倍感亲切的复苏的野性灼烧着他的头脑,枕边握惯了枪的手指反复蜷曲,几乎下一刻就要杀死什么人了,段野龙哉当初的面容即在往日的情境中随之浮现而来。他看到那人的样子,笑意冷淡的,俊美的,不容违逆的,但又与以往不同,不再是站在身边的人,而成为了他的对抗者,与他以命相搏,彼此只能留存一个。然而这种景象竟更甚地激起了他嗜杀的毒血——他知道自己在龙哉面前哪怕失控也有异乎寻常的安全感,再加上因被单方面切断联络而产生的隐约的报复欲,用了许多年才回味过来的单纯的渴慕——百味杂陈间,理智的弦慢慢濒于崩断,而后一切化为虚空,只留下诀别那日龙哉血流满面的脸,以及一个俯首拥抱死亡躯体的谋杀意象。

后来他逐步觉察到,这样的幻念或许正是某种畸变情欲的反映,因为他已渐渐无法同妻子进行正常的性事了。于是在结婚第六年,他与日比野美月终究像多年好友那样分了手。

而与段野龙哉的重逢是在那之后又过四年的一个冬天。那时他基本已经全然放弃希望,就要开始笃信有生之年都会与那人永不再见了。所以真正相遇时,他心里反而出现了剧烈的失真感,仿佛是隔着细长的镜头,在看另一个世界里行走在老明信片般泛黄底色里的某位亲切的陌生人。

他记得那是十二月的最后一个周末,临近新年假期,东京的夜晚直到深夜还热闹非凡。年底案件频发,他几乎日日加班到凌晨,难得的休息日里,他在回公寓的途中拐进了一条满是居酒屋的小巷。这些年混迹官场的经历让他终于还是学会了喝酒,不再如年轻时那样轻易即可醉倒,也懂得了适当利用酒精的妙处排忧解乏。那一晚分外寒冷,而店铺里炉火温纯,厚厚的布帘遮住覆满白雾的窗户,让整处空间显现出一种封闭而寂静的暖意。他坐在酒桌前想了许多事情,近来处理的事件,恢复单身后日益乏善可陈的假日安排,还有从少年时代至今不算失败却也一无所获的人生。酒总是越喝越苦,直至不堪下咽,他慢慢啜饮到最后,虽然真正喝下去的并不算多(实际上因为工作的缘故,他饮酒向来节制,绝不过量),却也意外耗费了很久,以至于结账出门的时候深郁的天色已经泛起几丝灰蓝,是濒临破晓了。

纷扬的薄雪正落在行人散尽后分外寥廓的街道上,映现出黎明前夕路灯破碎的冷光。路边的店家门口亮着一串串漂亮的和纸灯笼,像浮游在黑夜里的锦蛇,一直蜿蜒到视线的尽头。

段野龙哉的身影就是在此时出现的。仿似是默片里的灰白人像,那人披着大衣,显得疲劳而清瘦,有些风尘仆仆,穿行在不断晕染开的秾艳光芒中。那副样子甚至可以说是既落魄又美丽的。他的位置离自己并不远,因此郁夫能够清晰地看到他不再年轻的面貌。他就这样静静伫立着凝视了很久。对面的人仿佛感到在眼下的时刻佯装不识实在不太合宜,便转过目光来,对他微微颔了一下首。

这么晚还在外面,太太不要紧吗?龙哉这样说。

我离婚了。他笑了笑。也许怪物到底还是没法适应正常人的生活吧。

然后他们的谈话就此戛然而止了。他伸出手来,让对方握住。那一天剩下的时间,他们去了附近的情人旅馆做爱,谁都没有再问及对方更多的事。郁夫不否认这场情事是他渴念已久的,多年囚居于心的人就在触手可及之处同自己肌肤相亲,如此自然,仿佛那些隔阂和误解从来不曾发生;然而两个人却实在太过于沉默,这又不免令他产生了某种微妙的恐怖感,似乎这不再是一场真实的性爱,而是异世通梦之中人与幻影的交媾。于是他便愈发全情投入,极想令对方微冷的身躯暖和起来,能够因为自己的存在而有所反应,和自己一样感到欲望、痛苦与悲哀。他在情爱技巧上早已不再青涩了,知道怎样做可以让交合的对象愉悦,而对方的表现亦是娴熟,显然同样不乏此类事情的经验。“他有过许多人”,当时恍惚而起的这个认知曾令他不由滋生了一阵妒意,但他又很快苦笑着察觉自己是没有任何立场去嫉妒的。覆有厚茧的手指探索入狭窄肠道,上面还戴着因为嵌得太深而褪不下的戒指,金属的冷硬与肉体的温软彼此碾压,那触感就像是锋锐刃口贴在一道难以触碰的晦暗旧疤上。

但这样苦酒一般的性爱经历却令两个人尝到了某种意外的趣味,也许只是因为单纯的契合,又也许是出于几分在记忆的眼睛面前偷情的快感。于是在那之后,他们继续维持了大约半年的关系,却仍然默契地不提过去的事,好像双方不过是素昧平生的人,为了打发百无聊赖的光阴而在情欲的泥潭里合污同流。

直到某一日,郁夫忽然想起一个盘桓多年的疑问,犹豫再三,还是问出了口。

当初杀了金表男,你说留了证据,是什么?

龙哉怔了怔,然后笑了。手机录影。他边回忆边说。你发疯杀人的样子。

郁夫抬起头,先是讶异地望向对方,而后长呼了一口气。那一刻他竟然觉得如释重负且莫名感激,仿佛终于确认了某件令他深切惧怕而又极为怀念的事物依旧有外在的东西可以证明。

之后他们共同缄默了许久。接下来龙哉又慢慢地、用叹息般的语调说,我爱过柏叶结子,后来……

郁夫等着,但是再也没有下文了。

温暖的烟灰落在他的肌肤上,焐热了上面历历可数的陈年伤痕,微微刺痛,却也隐约催情。窗外下起雨来,绵密不断,蒸腾起夏季清润潮湿的植物气味。又一年的生日快要到了,这一回是四十岁,郁夫这样想着,渐渐沉入到了放纵欲望之后怠惰空乏的倦意中。雨势愈演愈烈,映衬得世界一片死寂,不留任何余地,似是要将他半睡半醒的梦境也消去声音。随着光与暗影昏然瓢泼,他徒然地在面前的虚空里看到了自己无能为力瓦解于荒芜岁月的镜像,而旁边的人则相对地存在于画面朦胧的背面,正倚靠在床头姿态优雅地默然抽完一支烟,而后便起身穿衣,一丝不苟地打好领带,独自向门外人流熙攘的喧哗街道走去。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