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法時代
We haven't had that spirit here since 1969.

同流者(三)

  • PG-13
  • 《無間雙龍》龍崎x段野
  • 沒什麼情節,很沈悶的原作向文,追劇期間寫的,所以結尾是自由發揮

错失而过的情人的语言。


龙哉最后仍是杀死了不必杀的人,这是令郁夫始终没有想明白的。事实上在那之前,龙哉的许多行为就已经变得不可理解,比如不再那么频繁地联络自己,比如烟瘾渐深且愈发沉默寡言(毕竟他向来都是个十分自制的人),又比如分明已言定为了复仇一切皆可牺牲,哪怕郁夫生命有难也不会相救,却依然在危急关头为他挡了一枪,以至失去下落生死不明。

如果让现在的他回过头去看,即使仍旧无法说清其中缘由,至少也能隐约察觉到那些事背后暗含的某种覆水难收的可哀。某次龙哉曾对他说,自己的处境就好比站在了高楼顶层的窗口,心知肚明下一刻便会情不自禁地跳下去,却已是不可能退回来的了。于是郁夫知道,那个人是早有了至为悲观的预想,不管如何拼命,也无非是在等着见到棺材的时候罢了。如若要描述的话,这份心情是很决然无望的,同时却怀有几许偏激的自赏,好像就那样无畏地跳下去,哪怕终点只是陌生人的侧目与讥刺,也算成就了颇为伟大的事。想来龙哉这样的性格长久以来便有端倪,但在他的记忆刚刚恢复的那个时期,或许因为浮出水面的真相越发黑暗庞杂,他又被事态进展逼迫太紧,这一点竟日益变本加厉了。不论面对什么事,他都会不由呈现出一种于人于己过于苛刻的姿态,仿佛要将全部转圜余地都毁尽一样,而这也不可避免地波及到了二人之间原本就已脆弱不堪的关系——过往灵犀相通的默契与快乐几乎不复存在了,羁绊亦不再牢不可破,分歧暗暗滋生,而偶尔在境况实在不妙的时候,他甚至会以冷暴力的方式待自己——这恰是令郁夫最为束手无策的。即使当他们私下会面时,在气氛非常温和的言笑之间,龙哉的眸色也总是较之先前冷冽许多,好像并没有在看着他,而是逡巡在更远处的物事上似的。然而有时交谈到疲倦了,对面的人也会变得不同于往常,忽然真正地望向他,目不转睛,并在眼底缓慢浮现出几丝香烟余烬般的黯淡暖意来。这暖意是极缥缈的,时而搀着感情,时而又仿似失忆症空洞的余韵,有如蜃景般被烟色的薄雾缭绕遮蔽着,倏然浮现几秒,很快便又暗自回归沉寂,教人再也无法看得清晰。多年以后郁夫想,那大约也是与那个坠楼的譬喻暗暗相合的,他的同谋先于他知道了什么,却缄口积郁着没有讲出来,或许是在等他去猜,又或许只是在造一份独自的记忆而已。段野龙哉的确是这样的人,自他们孩提时代起便已如此了,孤僻,不擅取悦他人,而不想讲的事,哪怕烂死腹中也从不会吐露半个字。

所以郁夫从来不曾切实读懂过龙哉深藏于心的东西。这份作为同流者的失职,是连他自己也承认无疑的。那个时候他颇为年轻莽撞,又在令人焦头烂额的无数事端中忙得自顾无暇,以上诸般酷似情人之间千回百折的闪躲与猜测,对他来说着实是过于艰难了。说来也是讽刺,他们相识已有那么漫长的时间,从幼时成日黏在一起的玩伴,到如今共同站在整个秩序背面出生入死的过命之交,始终知晓着彼此最深刻的秘密,并能毫不犹豫地将生死交托于对方手上——而就是这样密不可分独一无二的关系,竟然到了最末出现裂痕即将瓦解的时候,才初次教他有了作为情人的幻觉。

案件水落石出时,龙哉在举枪杀人之前曾用一种近似诀别的目光看着他,让他知道如若此次成功,那么自即日起,他们便不会再有联络。他心下涩然,一场恶战中却无暇多想,只是同他的搭档一起对着四周围上来的人不停开枪。也许因为自知这便是最后一次的放纵,那一日他杀起人来格外疯狂,好像成年生日那晚阴郁嗜血的欲望重又回来了,酒意如情潮般裹挟住他全身,将他彻底送至尸横遍野的无人境地。他不记得这种状态持续了多久,只知道回过神来时,身旁除了龙哉已经不再有一个活人了,而龙哉正站在离他几米远的地方,半俯着身查看仰卧在沙发中央近于支离的尸体,然后掏出手帕擦净眼镜上的血,又重新戴上。

他注意到龙哉也受了十分严重的伤,几乎无法走路,而且有更多的血正顺着他的眉骨不停地流下来,沾染在面颊上。这时他突然有了一个怪异而又可怕的念头:这些伤痕里会不会有某几处是自己造成的呢? 郁夫不知道这种想法的根据是什么,毕竟以往数次失去控制时,就算作出再残暴的行为,自己也的确不曾伤害过他。但如若仔细想象起来,他又觉得伤害龙哉这件事丝毫不显得不可思议了,甚至是极其理所当然的,以至于每一个场景都能在心里被精确叙述出来,仿佛他一直都暗暗希望如此似的。

整理完现场离开的时候,龙哉十分坚持地拒绝了他的搀扶。他们像两个劫后余生的人,一路走得极慢,而黄昏的天空突然降下暴雪,来势猛烈无比,像是在发泄某种难言的抑郁。忧悒的、苍蓝色的雪沫在他们身后被卷入空荡豪宅大敞的窗户,很快便覆满了吊灯下十数具尸首布满褶皱与污渍的肢体;而面前的路却宛若未被涉足的处女地,在洁净的雪光里显现出几乎是纤尘不染的样子。郁夫忽然记不起方才刚刚经历了什么。他想,自己竟这么快就忘记那些骇人的死相了。

就在这个时候,远处蓦地突兀且不合时宜地出现了一个小孩子的身影,模样像刚下课的学生,正沿着道路一侧朝他们的方向独自走过来。

他尚且未及反应,甚至没有弄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就在下一刻听到了开枪的声音。

他有些难以理解地看着龙哉,问,你杀了他?

龙哉缓慢收起手枪,仿佛是刻意要让他看清这个动作,然后沉声反问,有什么不对?

他什么罪过也没有。

所以就要留着当目击证人?

郁夫无言以对地沉默了,想着反驳的措辞。但还未等他开口,身旁的人就抬手制止了后续的争执。那一刻龙哉的表情很奇怪,既颓败,又灼然闪光。

龙崎先生,想必我们从此不会再见面了。他多年的好友用一种为他所陌生的神色这样说着。可是在警官面前,我需要留一张底牌,作为自我保护的手段,所以刚才发生在里面的事,我自己留了证据。今后请务必多保重。

这便是当年他们之间的最后一句对话。

在凛冽寒风与尚未散去的硫磺气味里,陈列于道路首尾两端幼年与老年的死者将他们封堵其间,日后回味起来,可以说是在某种意义上为二人的青春时代作了墓志。这样的结局是郁夫从没有料想过的,但命运的神奇便是如此,望向渐厚积雪上蹒跚远去的殷红血渍时,他就已知道对于他们来说,再不会有任何其他的收尾方式能够来得如此唐突、不堪,而又合宜得恰如其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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