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法時代
We haven't had that spirit here since 1969.

月燈(二)

  • G
  • 近藤勇x土方歲三(性轉),AU
  • 因為性轉了多人且架空,就給全員改了名字,請自行辨識(?

我后来才知道,那个时候的近户先生虽然看起来精神矍铄、好像除了日益严重的失忆外没什么大毛病的样子,其实早已有诸多疾病缠身了。六七年来,他的血压一直居高不下,前年因为突发脑梗塞住过一次医院,日常也总是被原因不明的神经痛困扰,不时需要打针镇痛。这些事情不论是老先生本人,还是近户太太和平祐,当时都没有对我讲过,是次年夏天近户先生去世以后,我在葬礼上和负责照料他的护士闲聊时才听说的。护士本来半个月上门一次为老先生检查身体,最后几个月则直接住进了近户家里,大概也是由于近户先生完全卧床不起后,近户太太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的缘故。毕竟她纵使看上去再怎么年轻,也已经是个七十多岁的老人了。

据近户太太和平祐所说,老先生人生最后这段时光过得十分幸福。“阿兹海默症”带来的失忆现象就像命运的馈赠一般,使他忘记了几十年来所有烦恼、忧愁的经历,仿佛把漫长岁月中积压在心头的重担一下子卸去了,从此进入返老还童的境界。他就像个十几岁的少年那样,不论在我登门拜访时,还是和妻儿、朋友相处时,乃至在医生和护士面前,都不住地重复讲述着儿提时代乡野之间的种种趣事,唯有被打断时才会孩子气地发一阵脾气。而在这些回忆里面,被最为频繁地屡屡提及的,除了将他抚育成人的养父母外,便是他的前妻,也就是那位现在被他称为“初恋”的女子了。

奇怪的是,他始终想不起来那名女子的名字和姓氏,而近户太太更是一副不愿多谈的态度,以致我虽早已有了详细调查的心思,却总觉如大海捞针般无从下手。根据近户先生的话,她是自己武州多摩青梅竹马的同乡,但是与他出身于一穷二白的农家不同,这位小姐是当地首屈一指的财主、也是自江户时代起就极有名望的阵屋大老爷家中最小的女儿,虽然父母早逝,却是兄姊们的掌上明珠。在近户先生的回忆里,她相貌弱质纤纤,可性格十分古灵精怪,有时甚至比男孩子还要大胆,而且对认准要做的事极为坚决,执拗劲儿一上来全家人都拉不住。由于近户先生的记忆状况非常混乱,他的讲述中有几分真假俱已无从辨别,但哪怕全都真实发生过,目前听上去也不过是个随处可见的穷小子与离经叛道的富家女之间的寻常恋爱故事罢了。

“既然这位小姐如此有主见,为什么终究还是听从了家中的安排,跟您分手而又与别的男人结婚呢?”

“我想,她大概以为我死了。我叫炮火打中受了伤,被送到医院休养了大半年,再加上其他一些事情的耽搁,战争结束后一年多才返乡。刚一回去,就看到她家在大办婚礼……”

“所以您也没有再去找她啦?”

“还跛着脚,怎么好意思去哪。”

“日俄战争结束一年多以后,那就是明治三十九年的事?或者是明治四十年?”

“唉,老糊涂了,记不了那么清楚。只记得是个深秋,天气很冷,满眼萧条,连多摩川上的落日都凄凉无比哪!往年这个季节,她就很爱对着河面,看岸边的荒草,写一些感伤的俳句、和歌什么的……”

“哈哈,小姐的文采很好啰?”

“这个嘛,我可说不上来,反正她决不许人家说不好。所以就算到了今天,我也不敢妄加评议呢!“

“想必和她分手后,您就开始打拼自己的事业了吧?”

“对,对,复员后我立刻来到东京,加入了新日商社。说来这个新日商社,就是如今近户地产会社的前身。因为当时规模还很小,我很容易就做到了高层的位置,还成为了股东。后来发生了一件不幸的事,但对我来说也算天赐良机,当时的社长出事故死了,我顺理成章升任了社长,还用很低的价格把他的股份从急需用钱的远亲继承人手里买了下来。”

“是交通事故吗?”

“不,是很离奇的事故呢,我记得还上了报纸新闻。”

“怎么个离奇法?”

近户先生突然沉默下来,露出苦思冥想的表情。显然由于不是什么美好的记忆,此事的细节早已被他从头脑中清除掉了。

不过近户先生此次这一番话,倒是意外地让我有了调查的方向。第二天上午我去了一趟市立图书馆,一方面是要查找一些工作所需的资料,另一方面则抱着试试看的心情翻看了几本装订成册的明治末年至大正初年间报道东京商界新闻的旧报纸。出乎我预料的是,刚刚翻到第二册,我就异常顺利地找到了关于新日商社的消息,而且恰恰是近户先生讲述的那段前任社长死于非命的往事。

那是一则不长的报道,出现在大正二年六月号的《读卖新闻》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中,然而标题却堪称触目惊心:新日商社现社长瀬利一砂与情妇在密室中毒身亡,警方初步结论指向殉情,但尚不排除他杀可能。我有些惊讶,莫非近户先生口中的“离奇事故”指的是服毒殉情吗?是他的记忆出现了偏差,还是出于对亡者的尊重而进行的善意避讳呢?我快速浏览起新闻内容:死亡地点在瀬利社长的私宅卧室,房门从内部反锁,死因是氢氰酸中毒,有致死剂量的氢氰酸被发现在床头柜上的茶杯中;死亡推定时间约为凌晨一点至三点之间,因为邻居都已经睡下,没有人曾目击到有任何人出入宅邸或在附近出现。总而言之,虽然理论上不排除这是一起手段极为巧妙的犯罪的可能,但由于缺乏证据,甚至可以说是没有任何可供怀疑的蛛丝马迹,这桩案件极有可能按照殉情盖棺定论了。警方例行公事地询问了案件的诸多关系者,尤其是获益最大的副社长近户夫妇,但收获甚微,每个人都自称案发时正在家中熟睡;氢氰酸的来源尚且不明,推测为化学研究所的实验室,对于此类高度危险的毒药,今后各实验室必须在警方监测下严加管制;殉情自杀的动机则有可能是瀬利长期的身心疾病导致的悲观厌世,据悉他私生活一贯风流,不幸因此染上梅毒,近年来病情日益恶化,常处于癫狂边缘……

我合上报纸,认为事情的来龙去脉至此已经相当清楚了。果然再往后翻看也没有见到更多报道,想必瀬利社长的死,最终确实是按照殉情自杀定案的。可惜这篇新闻对近户先生和他当时的妻子——也就是那个最初勾起我对此事浓厚兴趣的神秘女人——只是草草一笔带过,甚至并未提到名字。也许这样做是为了保护当事人的隐私吧,而我的调查也因此走了死路,依然一筹莫展。

然而我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既然理论上不排除他杀的可能,会不会整件事情其实是某人——或许就是那个神秘女人——精心策划的?毕竟如果不是杀人的话,还有什么其他的恶行需要以死偿命、以至于在身后被人说成“恶有恶报”呢?依照我对近户太太的了解,她并非是会出于女人间单纯的嫉妒就使用如此刻毒言辞的人,更何况根据平祐的话,近户先生还对此表示了同意。如果那个女人确实是杀人凶手,那么近户先生和他的现任太太恐怕对个中详情心知肚明。想到这里,我突然有了一丝窥探他人秘密的负罪感。不过此案已经过去足足半个世纪,哪怕他们确曾牵涉其中,也早已过了追溯期限,何况我无非是为了满足个人的好奇心理,并不打算把查到的真相告诉任何人。既然如此,我的所作所为纵然还是有些对不住近户夫妇,总体应该还是无伤大雅的吧。

我继续思考起来,假设瀬利社长是被那个女人所杀,那么她的动机只可能是为了帮助近户先生出人头地。若是这样,她一定深爱着近户先生,乃至为了他的事业不惜让自己的双手染上犯罪的鲜血。然而他们又是如何走到离婚这一步的呢?按照平祐的年龄推算,近户先生的现任太太怀有身孕,应该是自那以后不到三年内的事。是近户先生终究无法忍受与一个杀人魔头同床共枕,因而另寻他人怀抱吗?还是他的前妻其实早已发现了丈夫不忠,为了使他感到痛苦,怀着报复和自毁的心理故意作出所谓“把灵魂献祭给魔鬼”的疯狂举动,让他躺在自己用血腥筑成的功劳簿上坐收其成,虽然不必承担法律的罪责,却要终生在良知的重压下寝食难安?她的外貌看上去如此洁净优美,又曾是娇生惯养、不知忧愁的富家小姐,当真会成为这样一个令人胆寒的蛇蝎女子?而经历了这种种怨憎,年少时与她相识相恋的甜蜜过往,竟仍是留在已变作白发老翁的近户先生心底最深刻的梦影吗?

摆在眼前的谜团似乎越来越多了,为了寻找可能的答案,我急忙重新翻阅起那些已经发脆的报纸。在浩如烟海的陈年报道中挑出和新日商社有关的内容不是件容易的事,而且开始几乎都是些增投资金、开设新的生意项目、兼并其他会社的简短记录,既没有犯罪事件,也没有桃色流言,显然这位地产商的私人生活并不在记者的兴趣范围中。不过倒是可以看得出来,近户先生是个很有经商才干的人,担任社长不到两年时间,新日商社就渐渐变成东京房地产界的中流砥柱之一了,再加上他本人豪爽仗义、颇有古风的性格,很快就获得了不小的名气。至于那个女人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却始终无人提及,好像她从未进入众人的视线中似的。不过功夫不负有心人,在大正五年,也就是平祐出生前的一年的一则通告中,她的名字终于首次从一团迷雾中浮现了——也是在报纸角落的一格,黑色铅字赫然印着,新日商社社长、青年实业家近户胜先生,宣布与早已分居的妻子寿子离婚,并与伊集院子爵之女花系子订婚。

通告下的短文中说,近户先生与前妻未生育子女,所以几乎不存在后续财产分割问题,坊间猜测这也是子爵之女同意结婚的重要原因;此外按照惯例,近户先生本应按月给前妻寄去生活费,但寿子似乎无此需要,由于兄长身患残疾,她已于去年接手管理娘家丰坂氏的产业,并于今年年初在御茶之水开办了丰坂医院和旗下第三间制药厂,目前效益十分可观;据悉寿子头脑精明,口才出众,在新日商社的初期经营扩张中,她亦曾大量出谋划策,并陪同近户社长参加过多场谈判,想必早在那时便积累了丰富的经商经验;二人感情破裂的原因不明,双方协商离婚已久,现下皆有公开的情人……

虽然没有讲述分居、离婚的细节,但这篇文风几乎与八卦小报无异的短文透露的信息已经弥足珍贵。显而易见,近户先生的前妻、这个叫丰坂寿子的女人确实极有主见,不单像近户先生回忆中那样表现为小女孩撒娇似的任性倔强,还是个手腕相当厉害的人物。这个厉害的人物长得如藤花般娇弱,却能在男人主导的商界做生意,能罔顾丈夫的颜面公然出轨,那么她能做出杀人的事情吗?不是总有人说,越是美丽的女子越可怕吗?我回想着刚才读过的那些报道,似乎在近户先生一帆风顺的商途中,曾有几个关系不远不近的人死得恰到好处,或是自杀,或是意外事故,或是突发疾病。虽说他们无一是近户先生的直接竞争对手,甚至没有明面上的利害冲突,以至于死得毫不显眼,根本不会引起平常人的怀疑,但若是带着先入为主的眼睛去看的话……越是这样细想,我愈发毛骨悚然起来。

忽然记起平祐说过近户先生在关东大地震期间看着报纸郁郁寡欢的事,我仿佛一下子想通了什么,迫不及待地翻看起大正十二年的社会新闻。不出所料,我很快就找到了想找的东西——这回是整整一个版面的大幅报导,和非常醒目的标题:丰坂财团实际掌权人疑认罪自尽,一代名流贵妇人或为大正年间第一奇案真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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