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法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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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燈(一)

  • G
  • 近藤勇x土方歲三(性轉),AU
  • 因為性轉了多人且架空,就給全員改了名字,請自行辨識(?

邻居的近户老先生近来患上了一种西洋人称作“阿兹海默”的病症。他是一名退休的房地产商,自从六十岁那年卸任不干后,便把家族产业交给独子平祐打理,自己和夫人花系子在北野天满宫附近这处洋房聚集的时髦地带购置了私家别墅,过起了悠闲的养老生活。我父亲年轻时和德国人舒切曼先生合资开办过贸易公司,一度经营得十分成功,赚了许多钱,便也在这片地区买地盖了房子,恰好和如今的近户家毗邻而居。当初我家把住址选在这里,还是在舒切曼先生的大力倡议下决定的,据他所言,这里距阪神三宫站和神户港都不远,前往公司非常方便,可又不像市中心和码头那么嘈杂,位于人烟稀少的半山腰,颇有世外桃源的幽静。舒切曼先生已经离开日本多年,但每隔三年五载仍会来我家小住一个月左右,足可见其对此地的喜爱和难忘。我猜想近户夫妇决定在北野的住宅安度晚年,必定也是出于和舒切曼先生所说差不多的原因吧。

我和平祐年龄相仿,又是从同一所高中毕业,因此自少年时代一起上下学时起,便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得益于这层关系,我一直是近户家的常客,老夫妇两人也都像关爱自己的孩子一样,不但对我亲切有加,还在我父母过世、自己也长居外地工作后,帮我将家中这处宅邸照看得井井有条。平祐性格活泼健谈,我们刚相识不久时,他便对我讲述了许多近户家的情况,比如近户夫妇原本生于关东,是大正七年秋天才举家搬来神户的,所以虽然平祐不管怎么看都已经是个正宗的关西人,近户夫妇言谈举止间依然是东京那边的做派,尤其近户老先生,讲话的措辞和语调里至今还有些武州方言的影子。至于搬家的原因,由于当时平祐只有一两岁,不懂事也不记事,是完全一无所知的,然而奇怪的是,他每次向父母问起相关的事,父母也都讳莫如深,很快就把话题转移到别的地方去。

“他们只告诉我,因为有了一些不太好的预感。可不是嘛,五年之后,东京就发生了大地震,谁都知道,这对房地产商可是毁灭性的打击。如果父亲当年没有变卖东京的产业来神户,现在的生活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呢……所以他们常常说,虽然刚来关西的那段日子,重新起家吃了很多苦,但后来想想,或许一切都是上天在眷顾我们。“

“是啊。”我点点头,“令尊令堂实在很有先见之明哪!想必也是平日积累的善业吧。预感这个东西虽然讲不出什么科学道理,有时候却真是准得吓人。”

“说起来,”平祐突然压低了声音,“父亲以前还结过一次婚。他的前妻是个非常漂亮的美人,好像就是死在了大地震中。我是不久前才知道这件事的,现在回忆起来,大地震的消息天天见报的那段时间,父亲确实消沉了好一阵子呢。”

“会不会只是为留在东京的亲人、朋友担心呢?当时死难、失踪的人那么多,具体哪个人出了什么事,消息不太容易很快传过来吧?”

“也可能一直没有和那边切断联络?哈哈,这么说来,对前妻恋恋不忘什么的,说不定父亲是个难得的痴情男子呢!……父母在东京早就没有什么关系密切的旧识了,而且我的确记得,那个时候他们时常谈论一个女人。有一天晚上,我经过书房时,还听见母亲在里面说,‘她这个下场,也是恶有恶报。而我们平安无事地躲过灾祸,不是正说明命运已经作出了公正的裁决吗?’父亲沉默了半天才回答道,‘你说得也有道理。’从此之后,他情绪慢慢好转起来,倒也绝口不再提此事了。”

“噢,一个恶有恶报的美人,而且让令尊十分挂念吗?”我的兴趣忽然被调动起来,“那么究竟是有多美呢?毕竟令堂已经是位难得一见的美人了嘛!”我这绝不是恭维之词,近户太太外貌明艳,哪怕现已年过七十,依然风度翩翩,年轻时的照片更是有种妩媚动人的妖异之美。

“我也说不好,她和母亲完全是两个类型的。我是前几天从父亲书房里一本发了霉的《古今和歌集》里无意翻到她的照片的,应该是几十年前的东西了,照片上的人还是少女的年龄呢,看起来就和我现在差不多大。你知道我母亲不喜欢西洋风格的衣饰,每天出门都要穿上西阵织的和服,头发也盘得一丝不乱,可那个女子打扮得很摩登,浅色洋装长裙,高跟短靴,齐腰长发随意披在身上,戴着一顶有蝴蝶结装饰的宽沿帽子,哪怕放在今天看,也是个衣着入时的美丽小姐。啊,如果放在今天,我一定会追求她呢!”

“哈哈,童言无忌,这可真是个了不起的理想!”

“而且别看她穿得那么洋气,容貌却婉约秀丽,气质也像古典闺秀一般弱不禁风。我对绝代佳人的想象,大抵就是这个样子了吧。从这个意义上说,父亲还真是让人羡慕万分啊……”

“哎,这话要是让令堂听见,没准是要不高兴的。”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每代人都有不同的审美嘛。”

“其实比起这个,更让我好奇的是,这样一位柔弱的美人,到底做出了什么恶事呢?”

“不瞒你说,我也很想知道哪!但总不好直接向父母开口询问。等将来哪天知道了她的名字,再去悄悄调查一下看看吧。”

掐指一算,我和平祐在学校附近的烧鸟店里的这番对话,也已是近三十年前的事情了。如今他日日忙于家族生意,并且由于业务中心渐渐转移到大阪,他只有在每个周末才会回到神户的家中,自然也不再有时间和我闲聊这些家长里短了。我近来倒是乐得清闲,本来我自大阪外国语大学法文科毕业后便一直在当地的报社担任外国新闻记者,虽然有幸躲过当年的强制兵役,工作也并非没有极忙碌过,但是这些年战后复兴已近完成,社会诸事都重归稳定,我的职位又渐渐升迁上去,终于不再需要熬夜加班,所撰稿件也开始变成一些较为轻松的内容。今年报社要制作一期讲述关西历史风貌的法文特辑,由我担任主笔,我便因此获批了一个半月旅行写作的自由时间。趁着这个难能可贵的假期,我立刻赶回了北野这幢长久生活过的住所,不但考虑到这是个潜心阅读、写稿的佳处,也刚好探望一下久未谋面的近户夫妇。

就是这次回乡,我才得知近户先生患上了“阿兹海默症”。近户夫人笑着对我抱怨道,丈夫不但常常记不得回家的路,连早餐吃过什么、后院的花有没有浇水、上午看了什么电视节目诸如此类的生活琐事,也说忘就忘,过了两三个钟头就想不起来。不过不像我听闻中其他患了这种病的老人那样往往变得暴躁易怒,近户老先生竟比我记忆中的模样开朗、快活了许多。过去他纵使也很温和友善,但总体而言是个比较沉默寡言的男人,现在却几乎像平祐一样话痨了。我每次前去作客,他都十分高兴地拉住我说个不停,虽然有时仿佛需要想上半天才能记起我是谁似的。

我偶然得见少年时代平祐对我提过的那张照片,便是在某日登门拜访时与近户老先生漫无边际的闲谈中。当时老先生正在茶室一边吃着下午茶点,一边翻看一本陈旧的《古今和歌集》,看那泛黄、卷边的样子,想必就是平祐曾经见到的那一本了。老先生念念有词地轻声朗读着和歌,看上去心情甚是愉悦,可当他翻到某一页时突然停住了,神色也变得凝重起来,见我露出不解的目光,便把摊开的书向我递了过来。我双手接过去时,赫然便见到里面夹着那张照片,不由睁大了眼睛。

“是我的初恋女友,很漂亮吧?”近户先生唉声叹气地说道。

“是啊,真是个精灵一样的美人呢……”我赞叹不已地答道。虽然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但照片中的人影显然比我根据平祐的描述想象出的形象还要美。而且不知是否因为年代久远,人像的五官给人一种依稀难辨、朦胧不明的飘忽鬼魅之感,好像一道浮游在湖中的月影,随时会随着水波的聚散消弭无踪。我凝神注视了一会儿,然后踌躇起来,不知该怎样提出心中的疑问。“初恋女友”这个称谓实在让我有些讶异,一方面是由它过于时兴,不像近户先生那个年龄的人会使用的,另一方面则考虑到他的病情,既然平祐当初告诉我这名女子是近户先生的前妻,如果他所言无误,那么难道近户先生已经忘记自己与她结过婚的事情了吗?

“男人上了年纪就会怀念初恋呢。”近户太太用佯作埋怨的语气说道,显然也没有进一步解释女子身份的意思。

我犹豫了片刻,斟酌着措辞问道:“敢问这位小姐后来怎么样了呀?”

“后来啊,听说嫁给了一个有眼无珠的男人。”近户先生忿忿不平地摇了摇头。

“诶?”听了这话,我心中的不解愈发加深了。

“哈哈,他在说他自己呢!”近户太太忍不住笑出了声。

近户先生闻言有些茫然。他呆呆地又盯着照片看了许久,好半天才开口说道:“说的是我吗?我哪有这等福分哪。日俄战争的时候,我去了前线打仗,回来以后,她就和别人结婚了。她家里本来就不同意我俩的事,此后我就再也没跟她见过面啦。”

看着老先生低落的样子,我有些于心不忍,但被面前这谜一般的美人倩影勾起的好奇无法平复,实在很想寻根究底,便转过头向近户太太问道:“阿姨,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这个嘛,还是等将来有机会再问问胜先生本人吧,他的记性时好时坏,总会有能想起来的时候。”

“胜先生”是近户太太对丈夫的称呼。我少年时代也管近户先生叫过“胜叔叔”,但成年以后总觉得这样喊有些失礼,便都改成以姓氏相称了。我对近户太太点了点头,又帮仍在神游天外的老先生沏了一壶茶,这次谈话就这样无疾而终了。和他们道别时,已经是日暮西沉时分,我去天满宫附近的山林里散了一会步,又吃了个便餐才往回走。然而回家躺下以后,那名神秘女子绮丽清媚的身姿和虚幻缥缈的面容依然在我脑中盘桓不去。而且我总觉得照片中的她虽然在笑着,眼中却有一抹不易察觉的哀愁,用平祐当初的话说,就好像是一种已经提前预感到了什么厄运的哀愁。

但这或许只是我这个知道了她红颜早逝结局的后来人牵强附会的主观臆想也未可知。

透过窗户,可以看到隔壁近户家的庭院已经亮起了灯。近户先生喜爱梅花,在院中种植了许多株,而眼下这些温暖的橘黄色灯光就笼罩在花瓣刚刚落净的梅树枝干上。

我忽然想起下午瞥见书里夹着照片的那一页上,有一句素性法师的和歌,不知道被谁用铅笔淡淡地圈了起来。

“偷攀梅花枝,残香勾袖拂难却,每嗅徒增伤悲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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