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法時代
We haven't had that spirit here since 1969.

壞色(一)

  • NC-17
  • 家三,東軍全體(?)x三成
  • 莫得感情的一些無慘(咳)有點致敬芥川的《地獄變》

我在内府大人手下做事,已经有二十余年了。因为主要负责城内各类杂务,虽不是担当着什么显赫的职位,却不免常常处于廊间壁脚的阴影,意外耳闻目见了许多达官贵人不为人知的秘事。这些事总有不甚光彩之处,有些是关于大名们在公务中彼此收受贿赂、结党伐异,有些则是他们私下的不义之举,诸如谁看似刚正不阿,却强行婚娶了哪户人家的漂亮女儿,或者谁的家仆驾着牛车踩死了过路的人,可家主全然不予理睬,还如玩乐似的从死者的尸身上碾压过去。偶尔的时候,我也会见到一些极古怪的场景,不似人为,反倒像光怪陆离的鬼神之事:枯死的树干流出红血,神社中奉作神体的宝镜突然映出不存在的烈火,十年前被斩杀的盗贼首领在暴雨瓢泼的晚上返了魂。而其中最为恐怖离奇的,则是庆长五年浓秋一个阴天的深夜,在城池西侧的竹林中发生的一场残忍血腥、仿似古代祭祀仪式一般的聚众淫艳之事。

当时关原合战刚刚结束不久,城内紧张多时的气氛终于放松下来,一连半月都举办了不少宴饮聚会。许多下级武士连同他们的家眷,常常在歌舞伎的陪伴下通宵达旦地寻欢作乐,而内府大人虽然平日颇为严明,此时也罕见地对此未加呵责,只闭门独居在本丸的御殿中处理政务,任由门客们在外自由地嬉游,以致光天化日下的庭院内竟也不时出现不加遮掩的男女情爱之举,再伴以一张张醉意醺然的脸和昼夜不灭的灯烛,四处颓靡得恍若浮世绘中的光景一般。或许正是在这样的气氛中,众人肉体的欢愉日复一日地高涨,最后连内府大人都概莫能外地遭到感染,不再遏制腹中燃起的炽盛情欲,又恰巧处在得胜的兴头上无需有所顾忌,才终究导致了那出狂乱惨事的发生。

我至今记得清楚,那是在九月二十八日的午夜,天气已经转凉,我正沉沉睡着,突然做起了噩梦,而后被一阵透窗袭来的刺骨寒风惊醒。我披上衣服猛坐起身,屏息凝神仔细听着,却发现吹来的不止有风声,还有夹杂在风里极微弱的、鹿鸣般幽幽咽咽的哀叫。这叫声很不寻常,教人一时分不清是发自活人还是某种动物,只能辨认出其中含着如遭酷刑似的剧烈痛苦,我越是细听,便越发觉得毛骨悚然。然而出于职责,我还是不得不从被褥中爬起,提着灯笼走到门外寻找声音的来源。凄惶的叫声混在乌鸦阴森的啼鸣里,压抑模糊,时断时续,我虽耳力很好,仍跟着摸索了许久,走到西边的护城河附近时,才感到它终于变得清晰了些。除此之外,声源处又依稀传来了几个男人耳语般的说话声和低沉的狞笑。我自知找对了地方,为避免不必要地打草惊蛇,便灭掉灯笼,躬身藏入左手边一片密不透光的茂盛竹林,小心翼翼地朝河岸走去。

愈靠近护城河,能听到的声音便愈加庞杂。哀叫声变得响亮了,间或掺有濒死时窒息一般的嘤鸣啜泣,男人的笑声也渐渐刺耳起来,再仔细听,还有哗啦作响的水声,重物沉河的扑通声,绳子贴着石墙来去移动的摩擦声。我正迷惑不解时,突然听见有人笑嘻嘻地低喊道:“别淹死了,快点拉上来。”我赶忙小跑几步,凑近了些拨开竹叶,然后看到不远处有几个壮硕男子的昏暗轮廓,正俯身聚在一起,仿似在拿粗股的麻绳把什么东西从河水中往上拉。

这一晚乌云密布,没有月亮,我又不敢重新再点灯笼,所幸多年来习惯于夜巡,尚可凭借不错的视力勉强看清他们的举动。东西被拉上来时,我辨认出那应当是个硕大的竹篮,而教人惊骇的是,篮子里竟装着一个全身被缚的活人,这个人的双手向上高举,似是被紧紧绑在了篮柄上,凌乱的长发流着水从边沿垂下,看上去就像一把湿漓漓的漂亮穗子。他大概被塞住了口,虽然在不停抵抗挣扎,叫出来的却都是不成语句的破碎声音,气若游丝,极其可怜。男人们一边说笑不止,一边将篮子在空中不上不下地吊着,半晌之后,见里面的人稍微恢复了些,便又重新将其投入河中,如此反复十数次,直到他已近乎溺毙,身体一动不动,除却胸腔内轻微的嘶鸣全然发不出声息。

男人们说出的话语,我零星听得一二,基本都是些以施暴取乐者的谐谑之言。“我幼年时很爱这样弄猫,却不想人远远比猫更有趣”,“叫起来当真悦耳可爱”,诸如此类,不一而足。我原本对篮中的人极为怜悯,听了这些话,心中竟不由生出一种怪异的感情,就像被蛊惑了一般,逐渐感觉出其叫声中美妙不可方物的韵味来。数年前我曾见过伤痕累累的黄莺被顽皮的孩童倒吊在柳树上,它濒死时啼鸣之哀绝婉转,大抵就是这样的声音。后来,男人们似是终于厌腻了方才的游戏,将竹篮自绳头取下,把已昏迷不醒的人从里面抱出,放到竹林中的一片空地上。一个人走到跟前,解开绑住他双足的绳子,另一个人则在他背后席地而坐,揽起他的肩膀搂在怀中,又粗暴地伸手撩开散乱的裙袴,完完整整地露出一双颀长裸腿来。先来的人招呼其余的同伴凑近,几个男子便纷纷走来聚在一起,垂着头俯下身体,嬉笑着在那双腿上来回抚摩,又将它们分开架高,亵玩起半掩在衣料下的臀部和中间的私密之处。我躲在层叠的竹叶后望着这一幕,正思索着要不要就此回避离开时,忽而听到他们说了一句教我不解其意的话:“当年他眼高于顶时,可会想到今天呐。”

就是在此刻,我蓦地疑惑起这个人的身份来。起初我本以为,这无非是些下级武士在教训一名不服管教的艺妓,而我与他们素不相识,想来是不应当插手其中是非的。可眼下看来好像并不单纯如此,那人虽然骨骼纤细,在浸满河水的繁重和服下甚至显得风姿绰约,然而身量修长,又不似女人。何况方才那句话里,显然掺杂了难以忽视的自卑之意,但一位弱不胜衣的女子,即使尊贵如太夫,真的会有傲慢得教他们怀恨在心多年、以至于如此残忍报复的本领吗?此后发生的事愈加印证了我的猜疑:恰当几名男子玩乐的兴致正盛,突然从二之丸的方向缓缓走来了另一个人,此人步履从容,仪态威严,身形不高却颇为健壮,背后跟着三位随从,而男人们见其到来,竟都仓皇放下双手后退几步,整齐地站作一行对着他恭敬施礼。新来的人只彷如嘉许一般颔了颔首,便半蹲下身,就像猎主检视中箭倒下的战利物那样,仔细地查看起脚下衣不蔽体、无知无觉地侧卧在一滩水泽中的人。他抬手自其额头和眉骨一路下抚,又来回拨弄着紧闭的口唇,半晌才终感满意似的站立起来,对等在旁边的男子们说:“做得很好。现在就请去尝尝太阁殿下中意的人是什么滋味罢。”

我惊骇地僵在了原地。这声音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内府大人本人。那么地上这个昏迷不醒的人又是谁呢?既为太阁生前所器重,想必是身份非同一般了,如今却沦为内府门客泄愤的玩物,不论曾作过什么罪有应得的恶,也的确教人不由唏嘘。我尚在讶然怔立着,那些人却已像得到主人进食准许的猎犬一般围了上去,快速地动作起来。他们纷纷解开衣袍,露出硬胀不堪的丑陋下体,在地下的人的眼耳口鼻上反复摩擦。过了不久,他们的情欲似是变得越发盛热了,便蜂拥着开始了真正的性事:一面摆弄着那人的身体,一面握着自己的阳具,分别塞入他的手中、双唇、腋下,还有一个人从背后搂住那人纤瘦的腰,首先享用了他秘处的入口,就像干渴多时后忽然饮到了水,按住他的小腹严丝合缝地挤压在自己身上不肯松手,喉底泻出一缕缕舒适的叹息。

“真是紧致啊,不会一直在为太阁殿下守身罢。”

“你快一点,待会我们还要一个个来。我可是肖想了他二十多年呢。”

他们就这样说着粗野的下流话,仿佛亵玩人偶一般在那人单薄的躯体上宣泄着无穷的兽欲。内府大人没有再言语,始终站在十步开外的地方玩味地观看着一切。然后,大约轮到第三个人的时候,已在诸人臂弯中抖得像落叶的人突然转醒过来,剧烈地咳嗽着呕出一口口河水,男人们见状,愈加兴奋地压制住他的挣扎,又狠狠一番折磨,逼得他发出几声沉闷低哑的惨叫。

内府大人却在此时蓦地抬起手,下了制止的命令。他见男人们悻悻然停下了动作,上前靠近几步,又扭过头去对随从说:”点火,我要看他的脸。”两位侍从领了命,便用随身携带的一盏提灯燃起了火把,瞬间将四周的景象照得明亮如旭日初升时分。我吓了一跳,赶忙悄悄藏得更深了些,待到确定自己没有被发现的危险,才仔细往林中的空地望去。此时内府已经擎着火把走到众人面前,几个男人在焰芒的照耀下,悉数像见了光的蝙蝠一样骤现畏怯之状,手忙脚乱地试图遮掩住一丝不挂的身体。我盯着他们的脸,心头乍然生出一种恐怖的感觉。这些脸都如有邪魔附体一般,面色僵滞,双目空茫,除却不住流溢出来的淫糜油光,仿似全无活人的意识。而最可怕的是,他们非但不是普通的家仆或下级武士,反而是平日在人前颇有声望威仪的将领,且是在刚结束的大战中立有功勋的人。为了不致毁损其名誉,我决意在此不提及他们的名字,只能简要地言尽于此:数人之间不乏故去太阁的亲信。他们在战事中皆是威风凛凛、仪表堂堂,眼下却像遭人换了魂似的,若非容貌一致,实在与之前和之后的模样都找不到一丝一毫的相近之处。

我狠命眨着眼睛,犹如置身错乱的梦境,又战战兢兢地去看那个无助地伏卧在地的人。火焰慢慢下移,最后停留在他侧对着内府大人的面颊旁。此刻我才终于看清,他原是穿着极华丽的丝制直垂,这件衣服本来印染得相当精美,底色是浓夜样馥郁的暗蓝,上面堆叠着大片密密麻麻的烟色茶花,如今却已被水浸泡得湿皱无比,将褪未褪地挂在苍白枯瘦的脊背上。他双唇红肿,湿润的眼恰在缓缓睁开,长长的乌发逶迤在遍地掺了血的浊水里,其间还夹缠着从河中带来的红叶,正一绺一绺地越过眉峰垂下,半掩住布满划伤的额头和仍然凝着白液的睫羽。

那竟是三日后即被送去断头台的石田治部少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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