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法時代
We haven't had that spirit here since 1969.

陰地秘火

  • NC-17
  • 《信長協奏曲》同人
  • 秀吉x光秀。監禁。光秀未死在本能寺的私設。

明智光秀活着的最后一年冬天,连着许多日子都降了很大的雪。某个傍晚秀吉拉开障子,走进那间已经将光秀软禁了三年的房间时,看到里面的人只披了一件深蓝色的单薄和服,正侧着身赤足站在完全敞开的空窗旁边。

因为天气缘故,此时看上去已经完全像是深夜了。屋子里没有点灯,只有窗外映现的些许雪光能够让人勉强辨别出各样东西的轮廓。然而奇怪的是,他看光秀却看得异常清楚,不仅是衣物的颜色和身体的姿态,还有他藏在袖子阴影中的双手,脸上一丝一毫细微的神情,漆黑的瞳眸,苍白泛青的颧骨,甚至是过分浓艳的唇色。这间屋子已经很久没人进来过了,即使专门负责料理此事的侍女,也是每次都将食物和饮水放在门口便匆匆离去,因此长久以来,里面便笼罩了一层暗沉沉的死气。再加上天色压抑,温度又极冷,混着雪沫的疾风灌进满室陈旧的霉味里,竟让此处显得犹如阴湿的地牢一般。但是在一片深重的死寂里,眼前那一点唇色却带着刺目的鲜明温暖,不论是与周遭的环境,还是与光秀本人的穿着都显得极不相称,突兀得就好像是坟地里什么新死的鸟畜尸体溅洒出来的血迹似的。

那一刻秀吉其实感到有些害怕了,不过转念一想,如今在这个人面前,他又有什么需要害怕的事呢?于是他神色如常地回身将障子拉上,再转过来时,见到光秀仍然纹丝不动、毫无声息地伫立在那里,一时间竟教人辨不清究竟是活着还是死了。

他会有这样的想法,大概是因为从很早起他便曾无数次设想过光秀死亡的场景。战死,病死,或是被与他争权夺利的人阴谋杀死。所谓的很早,指的是数年之前二人尚且素不相识、而明智光秀仍旧是织田信长的时候。诸般幻想之中,让秀吉最为渴望,以致欲罢不能地在脑中频频描绘的,自然还是光秀死在自己手上的样子。起初他单纯想着,应当教这个从不把旁人的性命放在眼中的人尝尝遭到同样对待的苦楚滋味,所以一定要让他人亡尸毁,连好好埋葬都不必,杀害之后扔到山林里的野火兽腹中便可以了。然而后来,他又觉得不如先从容不迫地痛快折磨一番,直到那个人不堪忍受自行了断,他才可以算作完全复了仇,能够真正平息自己的憎恨。说来奇怪,这其实是他第一次想到光秀也会有自尽的可能。那时他刚刚夺权事成,将这个昔日的共谋囚禁在了安土城的秘牢中,正慢慢盘算着应对今后的种种谋划计策。仔细想来,他会在某日走去牢房的路上产生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或许恰是因为在他向来的认识里,光秀绝不是个会为了一时的胜败或荣辱便甘愿自尽的人。而那一刻的自己却刚巧有了足够的条件和兴致,能够尽情尝试着去做些什么逼迫他的仇人改变本性的事。

于是三年以来,光秀便被幽闭在此,变作了某种犹如禁裔般的身份。知晓他存在的人很少,而且无一例外都是口风极紧的下人,哪怕死到临头也不会将不该说的事情吐露出去。而平日在丰臣家中,光秀的名字则日渐被众人不由自主地避讳着。一来是因为每当有相关的往事被无意提起,秀吉的态度都会变得有些慑人,虽然掩藏得很好,却也不难让家臣察觉这实在是他们的家主不喜欢听到的东西。二来光秀毕竟是个下落不明的人,虽说被认为是死了,但只立起了一个衣冠冢,完整的尸体从来没有人见过,因此纷纷传出一些怪异的流言,说有谁在雷雨大作的夜晚目睹到他出现在二之丸的庭园中,不知何故断了几截手指,浑身湿透地跪倒在祠堂前的石灯笼旁,神色阴郁狠戾,衣服上沾满了被风吹来的香灰和败落的红花。不过由于光线太暗,那人看得不太清晰,不确定是不是另一个也被认定已经死去的、样貌和身形都与他极为相似的人。但无论是谁,又或者只一道重游旧地的模糊鬼影,都足够使这个流言显得十分骇人听闻。所以久而久之,人们越发对此缄口不谈,生怕真的是什么积怨难释的鬼魂前来复仇,而自己若是说得多了便会有恐怖的报应落在头上。

这些事情秀吉自然是知道的,但是依他的立场,肯定还是佯装不知道最为合宜。在那之后,他又命令心腹将光秀看管得更为严密了些,即使在深夜时分也不可准许他踏出房间半步。故而很长一段时间以来,光秀所能见到的外面的世界,便只剩下了眼前这扇裂痕遍布的木制拉窗中的景象。拉窗的另一侧是荒草丛生的狭窄天井,并没有任何好看之处,已经多年无人打扫,连落进墙垣的月亮光辉都少得可怜。唯有偶尔会飞来几只乌鸦,在一棵岁数颇老的古树顶端筑上巢穴,每每当屋内的两个人进行床笫之事时,都会发出或嘹亮或沉闷的叫声。

说到床笫之事,光秀在这方面的表现几乎可以说是顺从的。除了最开始的几次之外,他基本全然不加反抗,也好像并未对此觉得过分屈辱。事实上,他自始至终都在用一种听之任之的冷淡态度回应加诸于身的各类虐待,直到筋疲力竭地昏迷过去,都鲜少发出抗拒或哀鸣的声音。甚至有时,他还会放纵自己显露出欢乐得趣的情状,主动将裸露的脖颈送至对方的唇齿之间,或者伸出双腿来勾缠住身上的人的腰部,然后偏过头去细细轻喘着低笑起来。不过就算在这样的时刻,他的眼睛也从来都是静默无波的,没有丝毫神彩,仿佛不会再因为身体的悲惨或乐趣产生任何动容。它们变得有些像死去的猫眼,明亮透彻却生气全无,如果从近旁点起烛火,那么在里面看得到的便只有烛火,如果俯下身去迫使他望向自己,那么在里面看得到的便只有自己的影子。

而现下,光秀似是不愿再持续难堪的缄默,终于将这双眼睛缓慢抬了起来,示意知道这间屋子里进来了另外的人。然而不知为何,这一回却与过去有所不同,那里面不再只有虚空,而是充斥着某种雪泥融化般的潮湿糜烂。秀吉往前走了几步,光秀仍然没有要开口说话的意思,但也没有将视线收回,只是这样直直地凝视着前方某一点,目光虽然一如既往地冰凉,却又带着少许罕见的脆弱可怜的意味。

秀吉却对此未加理会,迳自像往常一样直截了当地钳住他的手腕,将那具身体上包裹的唯一一层衣物撕扯得松松垮垮后,便拉着他一同倒在铺了灯芯草席的地面上。地面又硬又冷好似隆冬冻土,可光秀满身硌手的骨头却像着起大火般烫得吓人,秀吉搂抱着叹了一口气,低声问道:“你已经病得这么重了?”

“大概活不到明年春天。死得不慢,算是称合了你的意思。”光秀嗓音沙哑地答道,听起来应当是许久未曾讲过话了。

“也不能这么说。”秀吉干笑几声,有意放轻了动作。“身体不好,就不要总是受凉。可以穿厚一些,关起窗来多烧烧炭火。我还想再逍遥一阵子呢。”

光秀侧目过来,有些奇怪地睨视着他,停顿了半晌,然后才说:“我吃了那么多水银,却有幸活到现在,恐怕都已经久得有些过分了。”

秀吉十分吃惊地用手肘撑起身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光秀半明半暗的脸,好像刚刚听他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光秀见他这副样子,反而饶有兴味地微笑了起来,接着说道:“在饭菜里日久天长地下毒,莫非你认为我会察觉不到吗?这类事情,我从来都懂得比你只多不少。”

秀吉无言以对,并且几乎顷刻间被无可名状的愤怒攥住了。他低下头去,双手撩开光秀的额发,看到下面清楚地显露出一双溢满了讥刺的眼睛。他的手腕在怒火中发起抖来,痉挛的十指忽而带上砍杀敌人的力道,无法自控地狠狠揉捏起光秀的颅骨,仿佛马上就要将那些纤薄的骨头尽数捏碎似的。然后他听见自己从牙缝里缓慢呵出声音,口吻严厉地质问:“知道有毒,你还若无其事地吃了?”

“无论是怎样的死法,还不都是一回事。况且听说水银能让人发疯,既然我这一生已无其他用处,倒不如在最后尝一回疯了的感觉。”

“所以你现在是疯了对吗?”秀吉的语调蓦地嫌恶起来,颓然松开双手,打算站起身走出去。然而就在这时,光秀的眼中却有缠绵哀艳的浓稠波光倏忽一闪。这个刚刚还一直无助地躺在地上的人,此刻却像是猝然从别处借得了力量,微微仰起头,用近似于交颈依偎的姿势将嘴唇凑到了秀吉的耳畔。

“如果没疯,怎么会这样?”

这句话的吐息异常轻柔,可是听在秀吉耳中,却仿若五雷轰顶。秀吉起身离开的动作僵滞了片刻,继而重又凶暴地俯下脊背,一只手用力揽住光秀脑后,让他把下颌搁在自己肩上,另一只手则分开他的双腿探入股间,仅是仓促地拿指尖来回出入几下,便将硬胀的阳具顶进了他的身体。光秀的内里比外面的皮肉还要烫上许多,秀吉几乎想要立刻钻到最深的地方去,好从中汲取一些火热的鲜血来驱散背上飘来荡去的掺雪冷风。他感到脑海昏然,似乎有什么刺痛的瘤在里面突突跳着,想起方才光秀的话,又觉得怒火灼烧得愈加剧烈迅猛了,不禁咬牙切齿地问道:“你是在指责我吗?”

光秀没有回答,只是兀自战栗着把双腿分得更开了些。他拱起紧绷的臀部蹭过秀吉的小腹,而后从喉底断续发出一声细弱绵长的隐忍吟叫。

秀吉悚然一惊,感觉自己犹如被发情的蛇缠住了。光秀顺滑的黑发在他颈侧纷扰缭绕,窸窸窣窣地来回扫过皮肤,竟好似是什么有生命的东西一样。今夜光秀的表现极其异乎寻常,非但把灵与肉结合在了一块儿,不再如以往只扔出一副空壳与他交合,而且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惑人的妖异,让他错觉自己下一刻就将要被吞噬干净,尸骨无存地死在他的仇人刻意所造的温柔乡里。但饶是意识到了如此,他也没有任何逃遁的办法,唯有一面怖惧骇然地胡乱思考着,一面放任自己跟随身下人的节奏沉没在灭顶的欲望之中。不一会儿,他的举动就变得越来越粗暴,以至于光秀承受不住地哀泣出来,那嗓音听在耳中虽然依旧淫乱非常,却又仿佛带着一种遭到玷染的清白纯洁,让他觉得陌生而又怪异,似乎对方不再是他相识且憎恨的那个多疑残酷之人,而是被巫法偷梁换柱成了一个无辜的世外艳影。这时他忽然想起,好像的确曾有什么经文说过,菩萨和阿罗汉会转世幻化成淫女来尘间度人,那么他眼前的遭遇,会不会也正是被赠予了一个噩梦般的春宵来清洗罪孽呢?

热情昂然的时刻,他不由自主扣住光秀的双手,然后无可避免地触碰到了上面断指的伤痕。秀吉记得那是自己亲手砍断的,起因是某次撞见光秀趁守卫打了瞌睡擅自离开此处,在祠堂中死死握着一把刻有织田家纹章的武士刀,不论秀吉如何命令都不肯松手。秀吉不愿与他抢夺,便直接出手斩了下去,光秀也不躲避,直到如注鲜血奔涌而出才茫然无措地后退了一步。秀吉回忆着这些,恍惚间竟觉得光秀当时的模样与现在实有几分相似,俱是历来坚深的防备被卸得纤毫不剩,只余下纯粹遭人摆布的彷徨凄惨。在那之后,他不仅增严了看管的禁令,还曾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回避了与光秀见面,或许也是由于如眼下一般突然透过他看见自己的罪孽,便不由感到某种难以排释的畏惧。他叹息着垂下头,强行按捺着不安将光秀的手拉得更近了些,仔细凝视起掌心上横陈的狰狞断指,心中又是害怕,又是油然而生出一阵古怪的激情。苍白的雪光静静照射在狼藉不堪的截面上,使整个交媾的场景愈发显得教人毛骨悚然,他却遽然被难以抑制的冲动驱使着伸出舌尖,如魂魄出窍一般开始舔舐上头丑陋的疮疤,继而又反复啃咬起里面那一丛硌牙的森森白骨。许是因为他的力道太猛,光秀竟倏地无声哭泣了起来,泛着微光的泪痕在瘦骨嶙峋的脸颊淌过,悄然无息地滴落在秀吉的肩窝,又沿着肋骨一路下滑到胸膛上。就是在那一刻,秀吉感到在他急如擂鼓的心跳声中,这滴眼泪瞬间便无踪无影地蒸作了白汽,但又突兀地留下了一道永远无法洗净的浑浊污渍。他隐约想到,兴许就像身下的这个人在他的生命里也是洗不干净的罢。秀吉忽觉一阵厌憎袭来,然后昏昏恹恹地咬上光秀脖颈处的血脉,在骤然紧缩的体内到达了高潮。

回过神来之后,他疲惫至极地抚摸着光秀腿根粘湿的鲜血,不禁默然想道,如果对方是女子,经受过如此繁多的交欢,恐怕早就已经诞下子嗣了罢?若真的是这样,他一定会让这名子嗣平安健康地长大,最好对世上的阴谋险恶一丝一毫都不要了解。然而等到哪一天知晓了身世的真相,这个孩子肯定又会极度憎恨自己,终究还是会将此刻二人间无可消解的仇恨再度延续下去。不过这到底也算是自己应得的惩罚。但他转而又想,不知从哪里曾听说过,水银是有避免怀孕的功效的,故而还常常在花街柳巷的一些妓馆里被用作药物。因此就算身下的人的确是女子,只怕他尚未成形的孩子也早在降生之前便被自己亲手杀死了。

秀吉思绪纷乱,几乎就要在难以名状的哀愁中昏睡过去。欢爱的余韵消散,锥心刺骨的寒冷逐渐如爬虫一般蚕食起他的肢体。在他依旧紧握的掌心里,光秀细瘦的腕部不知缘何也慢慢地冷却了下来,直到连脉搏的跳动都不再有。这下真的像蛇一样了,他漫不经心地想道,却又乍然清醒过来,心头涌现出一阵空洞可怕的怪异之感。于是他惊慌失措地直起身子,惶惑地睁眼望去,只见光秀双颊遍布着比夜雪更加阴郁的青灰,犹似戴上了一副铜制的鬼魅面具,伸手一探,才发现连鼻息都已经停止了。

那一夜后面的事,在秀吉的记忆中仅剩了一片模糊,他只知道曾有极短暂的疯狂的一瞬,自己昏乱地想过是不是也要一同死在这里。后来他思索过很久,无论当夜与他交合的是位菩萨还是个蛇妖,难道是化作了美艳的活尸,意欲将他迷惑得情死陪葬吗?又或者这实实在在就是光秀本人,那么他到底为何要选择用这样的方式告别人世呢?将一方面极为恐怖、一方面又可以说是绝妙得教人没世难忘的情爱记忆留给他独自一人承受,也许从某种意义上讲,可以看作是光秀能够想出来的最为精明的报复罢。毕竟从此之后,那些秀吉平生仅尝一回的销魂秘事,那个一贯寂若死灰的人仿佛突然回光返照的模样,他滚烫的甬道,绵长的叫唤,氤氲的眼睛,还有似是油尽灯干前的最后一缕烛烬般仓促滚落胸口的泪水,除却秀吉自己之外便只有一具尸骸了解了。

想来在那日见面之前,光秀应该是听到秀吉的脚步声时便提前服了毒。到头来,他依然如此心机算尽。而对于一直暗中谋划逼他自尽的秀吉来说,这其实也算是最称得上得偿所愿的一个结局了。归根结底任何事情都没有改变。

若硬要说有什么变化,那大约是秀吉在匆匆遣人打理和埋葬了尸体之后,便再也未敢踏入过那间被用作囚室的屋内。埋葬一事做得很潦草,更没有讲究什么礼仪规制,只是简单地洗净了那人伤痕累累的身体,然后便将他与那把曾被他固执地握住的武士刀一起装入棺木,秘密地掩埋在了织田家故址上他少时曾起居生活的一处旧院里。日后又许多年过去,丰臣秀吉几乎已不记得这些事和这间被封存的空屋的存在,唯独在每年岁末最为寒冷时一些鬼风呼号、大雪倾盆的夜晚,他会偶尔错觉看到了那个被他折磨得自尽而死的人临终前的幻影。奇怪的是,光秀每次显现出的死法都不尽相同,有时是上吊在某间他挑灯待至很晚的书房的屋梁上,有时是溺死在一口仿似初次被他见到摘下面罩时汲水所用的石井中,有时是坐在女人的妆台前面吞了金,并且尸首从来都不保有完整的面貌,而是只留下半空中荡悠悠的脚踝、水面上浮起的衣物、或是覆满雾气烛影的镜子中蹙起的眉头。也有的时候,秀吉会在忽然拉开自己寝间的隔扇时,见到那人在后头俯卧着露出遍布斑驳指印的赤裸脊背,明明正在渐褪的织物下泛着生机勃勃的暖黄光晕,但竟有残缺的手将一柄尖刀深深扎在腰侧,而淋漓枯血便自其中不受控制地涌溢出来,一点一点,直到慢慢流空。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