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法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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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荻(一)

  • NC-17
  • 電影《多襄丸》同人
  • 棺材play,喪病性癖放出

——借巫婆之口,女人幽灵的独白


一、青发鬼

我叫阿古姬,是名门河内畠山氏次子直光的妻子。说是妻子,其实我们也就无非做了两个月的夫妻而已,而且连合乎礼制的仪式都没有举办过,所有的名分,都仅是二人之间私下妄自缔结的约定罢了。听到这里,也许您会觉得奇怪,为什么像我们这样在世家望族中长大的子女,也会如那些浪人、游女或平民中的渔樵之人一般行此类野合之事。但与之相关的往事讲起来实在是很长,我一时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只好姑且这样简言蔽之,告诉您我们都是失却了身份、无法再回到家门里的人。不,我们并非不忠不孝,也不是什么犯下不堪罪行的悖逆之辈,只是到底生得不够坚韧,抵挡不过这世上诸般人祸天灾、命数无常的离乱变故。您是会来到寺院里祈福的人,想必也听过人生过眼、如露如电的说法。我们虽然年轻,但也算是饱尝了非人力所能料见的爱怨和苦难,多少称得上体悟过了这句话,知道那种在不可违抗的东西面前束手待毙的悲哀。我们还不到二十岁时,父母病亡、至交背叛、兄弟反目等等事,全都逐一发生过了,而且衔接得那么仓促,仿若演得过快的灯影戏似的,教人连反应都来不及。现在回想起来,还真的就像是梦幻泡影一样。

和直光在一起的最末那两个月,虽然颠沛流离、居无定所,却是我生命里最自由的时光。那时我的丈夫是用盗贼多襄丸的身份存活着的,按他的意思,本是打算一直这样下去,对过往种种悉数忘记、不再提及。然而我们终究还是太过涉世未深,不曾料到这只是一双埋首在沙堆里的鸟儿一厢情愿的想法罢了——正如我们当初参不透将军大人的心意,不明白他为何要下那道怪异的命令,在明知直光同我相爱的情况下宣称要将管领之位交付给畠山家与我结婚的那个儿子。(您不要笑我,您知道这其实是个再简单不过的谜,是不是?畠山持国是当年将足利义政拥上将军宝座的人,再加上数年挟制幕府,说是功高震主也并不为过。而对于将军大人来说,着实是没有比诱导畠山家的两位继承人彼此残杀更能有效遏制其势力的方法了。至于是否会将一名女子的贞洁和性命置于危险之中,在那样处在高位上的人看来,不过是件无可厚非、不值一提的事——是的,我一度是这样想的,并且认为这必然就是最合理的答案了。但是后来经过反复的琢磨,我又总隐约感到自己的猜想遗漏了什么——那是种晦暗的、难以言述的直觉:将军大人好像从一开始就不太希望我和直光在一块儿。)总而言之,那时畠山氏和大纳言氏都相当于遭受了灭族的灾祸,又恰逢疫病横行,整个都城内一片萧条,处处荒凉凌乱得彷如地狱谷一般。大人许是疲于应对这样的景象了,有一日竟以幕府无人为由突然强行召回直光,要求他立即继承家督和管领的职务,并对其曾不敬于自己、和盗贼相互勾结的过失既往不咎。将军大人对于正义总有独到的说辞,即使这样出尔反尔,也能够讲得出自圆其说的堂皇道理。但是在我们看来,这根本是件何其讽刺的事情啊——我仍然记得,在不久前那个噩梦般的日子,直光被樱丸鸠占鹊巢、逼至绝境时,将军大人是怎样骤然驾临,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在绳索束缚下无助战栗的模样,冷酷地将本该属于他的一切赠予了那个令人不齿的佞臣。而如今,当直光已不再需要那些东西的时候,大人却又以恩宠的姿态将失却的荣耀地位赐还予他——这样将人玩弄于鼓掌,究竟算是怎么一回事呢?

那时我可以说是困顿不已,但仍然想着,上位者的意愿,是我们所不能、也不应去随意揣测的。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便更加不可理解了——您刚才曾问过我,这样年轻的女子,又十分健康,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这个暗无天日的、生与死的夹缝中?是了,我的话立刻就要讲述到这里了,毕竟事到如今,我也是不愿再避讳什么的——准确来说,我是在命令下达的当场,被将军大人直接赐死而丧命的。直光最初对大人的封赏表现得非常抗拒,甚至不愿再承认曾经的身份,声称现在的自己不过是多襄丸而已,与畠山家早就已经没有任何关联了。但谁料听了这无非是出于心灰意冷的话,大人竟骤然爆发出了一阵骇人的怒意。我到现在还记得,那时他双目就像是森冷的剑锋,跟随主人扶着膝盖立起的动作逼至我们眼前,虽然那么寒凉,但几乎都要把我的脊背全然烧穿了。将军大人就这样纹丝不动地注目着我们,从喉底挤出一阵极像是痰液咕哝般的笑声,然后用沉闷沙哑的语调斥责道,畠山二少爷,你还是如此不谙处世之道,你的父母若是知道了,会怎样呢?直光跪坐在地上没有答话,他便笑得愈发厉害,又从腰间抽出随身携带的佩刀,隔着一段相当接近、却又保持了适度尊者威严的距离伸向前去,将刀鞘尖利的顶部抵在了直光的眉骨上。直光轻微颤抖着,想必是像我一样开始感到害怕了,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静静忍耐着那块纹样精美的沉重木鞘贴着面颊缓慢下移,最终停留在脖颈中央最为致命的位置,而后略施力道,抬起了他的下颌来。

就在这时,将军大人微微侧过头,低眉向随从的武士用眼神作出了示意。我们并不明白那眼神的含义,但他身后一个脸上长着丑陋刀疤的男人显然读懂了,即刻便颔首施礼表示领命,然后疾走几步上前,举刀对准了我——我难以形容当时的感受,甚至无法准确描述出究竟发生了什么,因为那实在是电光火石一瞬间的事。当我终于反应过来的时候,一阵阵晕眩发黑的眼睛前方已经布满了血障,而直光正在那片夕阳余光般的暖红帷幕另一端,以某种如坠梦魇、无从置信的震惊目光凝望着我。那一刻将军的刀鞘尚贴在他的唇边,他却仿佛浑然不觉似的,慌乱地朝我跪行了几尺,启口作出想要喊叫的样子,但是一个字都没有喊出来。他全身的气息皆被压抑着,连怒火都是寂静的,好像最后一点想要求生的愿望徒然爆发之后,又随着逐一坍断的支柱悄无声息地死去了。将军大人似是心满意足,微笑着袖手立于一旁,片刻后又抬手按在直光肩上,如同谈论一件与己无关的事一样慢条斯理地说着,唯有这个女人不在了,你才能心无旁骛地做你应当做的事,我早应如此,本不该心慈手软留待今日的。

失去意识之前的一刻,我看到直光用唇形叫了我的名字,阿古。

而后启棺盖棺,我被收入灵柩。将军大人下令,以待家主夫人之礼将我抬回畠山氏的府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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