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火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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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蘭斯洛特/加拉哈德(Alter),卡姆蘭之戰後
- 一個約稿,梗和設定均為金主提供,以型月世界觀為基礎,有參考《亞瑟王之死》
史籍记载,兰斯洛特率援军返回不列颠后,并未赶得及见上亚瑟王最后一面。卡姆兰之战业已尘埃落定,涉事之人几近死绝,主君如中天白日突然坠亡,叛臣逆子也未逃得一命,卡美洛的短暂治世顷刻不复存在。兰斯洛特拜访过高文的坟墓,又与隐居在修道院赎罪的旧情人桂妮薇儿道别后,也到森林深处找了一座教堂住下,自此不问世事,专注诵经祈祷,在悔恨中度过余生。
但或许因为说来过于离奇,连最富想象力的杜撰者都不会如此书写,有一件阴差阳错的怪事从未有人知晓。
那是在第一年年末,一个风雪凄迷的满月之夜,古铜色的月亮在滚滚翻腾的黑云间时而消失时而闪现。因为气候冷得异常,许多僧侣都冻僵了,存储的食物也因众人数日无法外出消耗殆尽,兰斯洛特只得独自去林中狩猎和捡拾柴火,回来的路上突然觉得通体僵硬沉重,如有幽灵缠身。走到主殿外时,他发觉本该牢牢锁死的两扇大门不知为何开了一道缝,数支蜡烛在讲经台前熊熊燃烧,火焰大有吞噬黑暗之势,却不呈红色,反倒苍冷幽碧,犹似狼的眼睛。这座教堂从未有过在夜间做礼拜的习惯,如此反常现象显然并非人力所致,而是某种极怪诞的、乃至怨毒的东西——兰斯洛特一生中对鬼神之事都屡见不鲜,但饶是如此,也不由暗生茫然畏怖之感。
他在一刹那间想过那会不会是自己在世俗意义上的“亡妻”伊莱恩作祟,然而只对了一半。
兰斯洛特在风雪中伫立许久,从门缝向内观看,然后看到自讲经台后的暗处走出来一个纤薄的人影,不是别人,竟是他与伊莱恩的儿子加拉哈德。不过说是加拉哈德,又与他记忆中那个为获取圣杯而生的无垢少年不太一样——年龄变大了一点,头发颜色愈发惨白,长度已至腰际,飘忽不定地拂在脸颊和肩颈上,使其整个人笼罩着一层叛离了神性的阴晦,几乎有些像他母亲生前因嫉恨王后而濒于发作歇斯底里时的样子。加拉哈德穿着一身教士黑袍,面貌纯洁依旧,乍看起来与此地任何一个合格的神职人员无异,除了远比他们美丽得多——是的,他的儿子继承了母亲身上某种以脆弱易折之姿呈现出的、魔性的美丽,却又同时被出类拔萃的骑士风度很好地掩盖了。即使作为血缘至亲,兰斯洛特也直至加拉哈德从圣杯之旅回来、身为“骑士”的一面被不明的遭遇拆解得暂现衰微之态后,才渐渐察觉到这一点。
“父亲。”加拉哈德显然感知到了他的存在,声调带着一点讽刺微微上扬,很轻,却具备违背自然的穿透力,“站在外面不冷吗?”
兰斯洛特推门而入,未置一词。漫长的沉默滋长出尴尬,又逐渐被阴湿的寒冷侵蚀。就在加拉哈德脸上开始现出不加掩饰的嫌厌神色时,他终于开口问道:“你是活人还是死人?”
“王后没有告诉您吗?”加拉哈德瞥了他一眼,“多数人死了,我活下来了。如果您在等什么因您的错误而丧命的亡魂索命,那显然不会是我……”
“她说你生死不明。”兰斯洛特编了个谎话。事实上,他在与桂妮薇儿的短促诀别中根本未曾谈及战争的详细情况,更别提具体的死伤名单了——这个话题对他们而言实在太过残酷。
“这样吗?”加拉哈德扬了扬眉毛。
“是的。”兰斯洛特叹了一口气,“也不能怪我有所疑问,你看起来……和过去不一样了。就像幽冥地府中来的。”
“那是因为您太心无旁骛了吧,这些年来一直沉溺在自己的感伤情绪和……跟女人的风月事里。”加拉哈德有些奇怪地望着他,“若是要说有什么变化,那并不是近日才发生的。”
“比如头发增长?”
“比如头发增长。还有……”
“你的’目的’消失了。我指的是,那种自诞生起就被设定进来的、近似神灵旨意的纯粹目的……你母亲赋予你的本质。”兰斯洛特迟疑了一下,似乎在记忆里确认着什么,“据我观察,它彻底不见了。而你也没有作为人的内容,于是只剩下一团虚无……剩下鬼气。”
“想不到您还能说出如此理性、抽象的话。”青年微微笑起来,“父亲,我们完全可以直白一些。最后一刻,我发现自己并不是被命运选中的那个人,因为设定’目的’这件事本身就是与圣杯要求的无目的性相矛盾的……你们——您和我母亲——怎么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谎言在真正的试炼面前无所遁形,教那个被编写出来的’我’顷刻间死了……我亲眼看着他作为一个不为世俗所累的’完满灵魂’飘到天上。”他顿了顿,闭上眼睛,掷地有声、毫不留情地说,“一个彻底的失败,父亲。您为之不得不与不爱的女人媾和、并与相爱的女人生出罅隙的光荣造人试验,完全是一场空。更不幸的是,它本该于三年前结束,但是没有,反倒失控地畸变了——如今站在您面前的伪劣品,便是让您时刻牢记这场羞辱的证据。”
加拉哈德一口气说完这些,语调渐渐带上几分急促,甚至像多年前仍对他满腔尊敬时一边讲述自己对骑士道的感悟一边用目光寻求认可那样殷切地仰起头来——区别只在于当时的氛围是纯挚的,而现在却是妖异的。加拉哈德上前走了几步,几乎将呼吸打在他的脖颈上,然后猝然伸出手,攥住他的腕部。兰斯洛特不由自主地战栗了一下。他记得自己上次与这只手发生接触时,它还很小很小,依然拿不稳剑,也没有这样分明的骨节。曾经那些幼嫩的、过度柔软温暖的指腹教他发乎本能地惧怕过,仿佛这孩子的母族施加在他身上的揠苗助长的阴邪魔法并未作用完全,在哪个环节出了故障,于是在少年的手上留下了婴儿的残余。
无论如何,心怀愧疚的他终究以一个父亲合该具有的最大程度的慈爱颤巍巍地握住了那只手。兰斯洛特无法否认,虽然从不谈及他们在阿斯特拉特共度的那些年岁——不知是出于被蒙在鼓中的“羞辱”之感,还是某种更隐秘的、不堪回首的悲哀——在精神紊乱造成的记忆丧失下,他的确曾享受过为期两三年的天伦之乐。清凉的初秋季节,湖畔的杉树林中间一处人迹罕至的空地上,卡美洛最富盛名的异邦骑士曾花费数个日夜耐心地教导年仅十三岁的孩子如何挥剑。偶尔伊莱恩会带着食物、清水和刚采摘的浆果来看望他们,放下东西后也不出声,只是站在一旁温和地微笑,宛如一个真正的妻子和母亲。兰斯洛特隐约感到了假象,却打不破假象,直到加拉哈德突兀地抽出手,剑掉在了地上。
“父亲……您真的是我的父亲吗?”小男孩面色虚幻、声调凄厉地问,“您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情愿在我和妈妈这两个怪物身边?”
兰斯洛特怔住了,伊莱恩则骤然变得惊慌失措。那个大多数时候都无喜无悲的女人偏回头去,双肩似藤花随风摇曳般轻轻颤抖。就是从那时候起,他开始重新能回想起王后的样貌,是一张影子似的脸,不断浮现在镜子里、湖水中、甚至杯中晃动的酒液上。
两年之后,他带着已知晓一切真相、对他越发生疏冷淡的加拉哈德返回了卡美洛。加入圆桌骑士后,这个只以圣杯为“目的”存在的少年除公务讨论外,几乎与他再无交流。
眼下的加拉哈德却变了,变得细微,但又极为显著。堪称恶毒的弧度在唇角勾起,顷刻便将七年来隔在两人之间的无形帷幕刺破了。从青年肌骨深处蒸腾出的一种强烈情感与兰斯洛特早以习惯的漠然形成鲜明反差,不是爱,不是仰慕,不是恨,也不是本应是的鄙夷愤怒,而是他在以风流为人称道的一生里无数次在被欲求控制的女性——无论是伊莱恩、桂妮薇儿,还是那些毫不掩饰与他共度良宵的愿望的贵妇人,抑或只敢在隐蔽处偷偷看他的羞怯少女——身上感受到过的混乱的饥渴和彷徨的独占欲,渗透自语言、自眼睛、自容姿,乃至在头发光泽与肌肤颜色中无所遁形。
蛇一样灵活的手带着与蛇不一致的热意危险地在他身上游走,从腕部到小臂,到腰侧,再到他格外敏感的腹部。兰斯洛特僵在原地,拿不准该不该及时阻止这个不知被什么世外的荒唐巫法偷换了灵魂的儿子。暴风雪在教堂外不断下着,高高的玻璃窗外隐约闪现的晦暗飞雪与青年波光粼粼的长发在视野中连成没有边际的白,吞没了夜的漆黑和火的惨绿。犹豫不决之际,他的身体已先于头脑的判断起了反应——加拉哈德当即不屑地笑了:“我们高贵的、一生为色所困的骑士,竟然对着亲生骨血也可以吗?”——而后便只能束手就擒地任由这无师自通了诱惑法门的孩子隔着一层粗糙布料攥紧他的性器,命悬一线地陷入意识的沼泽地中。不太娴熟的揉弄反倒催情更甚,他很快便回应似的搂住青年纤瘦的脊背,发乎本能地上下摸索,若教旁观者看了,那手势无疑带着某种推波助澜的情色意味。濒临爆发时,他才如梦初醒。
然而为时已晚,线还是啪地一声断了。
加拉哈德后退半步,尚未做什么实质性的事,就像已经做完了一样气喘吁吁。犀利的眉毛轻轻蹙起,有点嫌厌地打量着指尖沾染的水渍。下一刻,这带着腥膻气味的、微微潮润的指尖就按在了他的嘴唇上——是一种阻止他讲话的手势。兰斯洛特悚然一惊,大约是意识到终究不能再坐以待毙,忽而伸出手去挥开了那只手,带着几分他平日鲜少流露的凶狠吻上眼前人长发飘拂的阴影下毫无血色的嘴唇。
青年似是没料到向来优柔寡断的父亲会有如此果决的反应,有一瞬间几乎僵在原地,一动不动地任由他为所欲为——撬开唇齿,捕捉舌头,扫荡口腔,宛如对待随便一个什么与他一夜风流的情人,既直截了当,又体贴地渗透出他历来博爱地传达给所有女性的脉脉温情。但或许加拉哈德正是被这一点激怒了,纵使一度被吻得温顺驯服,还是很快找回了神智,开始咬他的舌尖、拽他的头发,眼神也恢复了冷冽,甚至与骑士之间决斗时相差无几。兰斯洛特被激发出久违的胜负欲,满口血腥也不肯放开,直到加拉哈德用膝盖狠狠撞上他的膝盖,两个人纠缠着倒在布满雪渍和烛灰的地面上。
褪去衣物并未花费多久。兰斯洛特的装束很繁重,不过只需解开一小部分,而加拉哈德则像特意有备而来似的,根本无需脱掉什么,因为在那象征虔信的黑袍下面实则如最淫乱的妓女般未着一物——一双纤长有力的、苍白的腿已经冻成青紫色,仿佛可以轻易掰断似的,动作也不比往常灵便,屈膝时显然十分吃力,被他搀扶着才勉强没有摔倒。兰斯洛特见状,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声,加拉哈德的面色蓦地恼怒起来,在地面踉跄跪行几步,跨坐在他身上,锐利的指甲猛然掐住他性器的根部,不管不顾地往袍底的隐秘处送去。
一道鲜血自撕裂处蜿蜒而下,滑过形状姣好的足踝,落在他适才被粗粝的石砖擦破膝盖时留下的、已在渐渐干竭的血迹上。兰斯洛特偏过头,刚好看到墙壁上的圣母圣子雕像。婴儿仰头朝向教堂幽邃的尖顶,而女人微微垂首,俯瞰着此地发生的一切,面容慈悲,无息无声。
“你真豁得出去。”他终于忍不住开口,“现在我们是两个罪人了。”
“原本只有您一个罪人的。”加拉哈德忍着痛意点头。
“为什么愿意陪我?”
“想看看死后是不是真的有地狱。”加拉哈德带着一种近似于纯真孩童发问的奇妙神情说,“您觉得有还是没有?”
“有吧。”兰斯洛特苦笑起来,“或许这里就是呢?”
然后像是为了印证眼下这段经历的真实性似的,兰斯洛特翻身把加拉哈德压在地上,趁对方未及反应时就重新夺回主导权,直直贯穿到底。压抑的哀鸣如他所想象的那样自青年唇边溢出,和户外的风雪深处传来的、夜枭模糊阴郁的啼叫声合着下体律动的怪异节奏重叠在了一起。他的儿子只在这世上存在了十年有余,依然未经人事,即使在肠道中作好了准备,收缩起来也带着处子的青涩,这让他恍惚感到一种万劫不复的罪孽,以及因罪孽累积到了极致反向催生出的、不可言说的圆满——不单单是情欲的享受、背德的刺激,事实上他向来对童贞并无特殊偏好,此次性交中“初夜”的意味也绝非用以满足人类原始的权力欲,而是神明或魔鬼教他付出最后的良知去还一笔债:自种其因,自食其果,误入歧途之物总要归于原处方可勾销败笔,哪怕方式再不堪也不能逃。
“我是一个错误,对吗?”加拉哈德显然感知到了他在想什么,迷惘地眨了眨眼睛,“为了让事情变得正确,我必须首先把自己还给缔造错误的人。”
“不要讲这么残酷的话。”兰斯洛特怔了一下,温柔地吻上他的额头,下身极富侵略性的动作却不停,“你已经长大了,该有自己的人生。”
“您怎么好意思说这种话?我一度以为亚瑟王是我的人生,可她也因您而死了。”
“对不起。”他沉默了一会儿,“或者……我在想,你没有去处的话,留在这里也未尝不可。”
“什么?”
“我说,留下来,跟我一起生活,就像任何一对寻常父子那样……我们可以做至死赎罪的信徒,也可以干脆把信仰丢掉,离开教堂,找个不通人烟的地方,作为大灾后仅剩的、心如死灰的幸存者,平静地缅怀故主,对着星月的永恒金光落在蓝色湖水中的影子凭吊那个辉煌的时代。”他顿了顿,“如果这构想真能实现……或许我会相信你是个活人。”
“我不需要谁相信我是个活人。”青年瞪了他一眼,指甲用力刺入他后颈处的皮肤里,似乎试图表达某种自我防卫的敌意,却因眼角泛红显得略为虚张声势,“怎么会有您这样虚伪的道貌岸然之辈!您在做什么,又在说什么?在索多玛的黑夜里,对着您不能见天日的情人说,愿不愿意跟您一道出去站在上帝面前忏悔?”
“加拉哈德,你是我的情人吗?”
青年没有回答,只是闭上眼睛,放任自己深陷在欲望里,以近乎无助的神态缓缓摇了摇头。兰斯洛特也不再说话,专心做完这场情事,在灭顶的浪潮袭向两人连接之处时,他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身下人与其生母极为肖似的下颌弧度,浑浑噩噩地在狭窄的腹腔内发泄了出来。
结束之后,他靠着墙坐下,让加拉哈德倚靠在自己怀中。青年长袍的领口被他在高潮中扯破了一点,布料散乱地覆盖着半截单薄的肩膀,另外半截则暴露在诡谲的烛火下,毒物似的绿色笼罩住尚未消退的掐痕。
“什么时候走?”
“天亮之前。”
“穿上我的斗篷吧,内衬有皮毛,暖和一些。”
“好。”
“还会来吗?”
“来哪里?”
“来这个世界上。”
“不会了吧。”青年歪了一下头,很乖地配合兰斯洛特用厚厚的斗篷裹住他全身,静了片刻,又补充道,“但也说不准。”
“确实说不准。”
兰斯洛特长叹一声,将他放在已覆了一层薄雪的地面上,起身走出教堂。
在人们的传闻里,从此之后,加拉哈德再也没有在不列颠出现过。
fin.